卷一百五十八 列傳第四十五
世祖在潛邸,遣召之,默變姓名以自晦。使者俾其友人往見,而微服踵其后,默不得已,乃拜命。既至,問以治道,默首以三綱五常為對。世祖曰:“人道之端,孰大于此。失此,則無以立于世矣。”默又言:“帝王之道,在誠意正心,心既正,則朝廷遠近莫敢不一于正。”一日凡三召與語,奏對皆稱旨,自是敬待加禮,不令暫去左右。世祖問今之明治道者,默薦姚樞,即召用之。俄命皇子真金從默學,賜以玉帶鉤,諭之曰:“此金內府故物,汝老人,佩服為宜,且使我子見之如見我也。”久之,請南還,命大名、順德各給田宅,有司歲具衣物以為常。
世祖即位,召至上都,問曰:“朕欲求如唐魏徵者,有其人乎?”默對曰:“犯顏諫諍,剛毅不屈,則許衡其人也。深識遠慮,有宰相才,則史天澤其人也。”天澤時宣撫河南,帝即召拜右丞相,以默為翰林侍講學士。時初建中書省,平章政事王文統頗見委任,默上書曰:
臣事陛下十有余年,數承顧問,與聞圣訓,有以見陛下急于求治,未嘗不以利生民安社稷為心。時先帝在上,奸臣擅權,總天下財賦,操執在手,貢進奇貨,炫耀紛華,以娛悅上心。其扇結朋黨、離間骨肉者,皆此徒也。此徒當路,陛下所以不能盡其初心。救世一念,涵養有年矣。今天順人應,誕登大寶,天下生民,莫不歡忻踴躍,引領盛治。然平治天下,必用正人端士,唇吻小人一時功利之說,必不能定立國家基本,為子孫久遠之計。其賣利獻勤、乞憐取寵者,使不得行其志,斯可矣。若夫鉤距揣摩,以利害驚動人主之意者,無他,意在擯斥諸賢,獨執政柄耳,此蘇、張之流也,惟陛下察之。伏望別選公明有道之士,授以重任,則天下幸甚。
他日,默與王鶚、姚樞俱在帝前,復面斥文統曰:“此人學術不正,久居相位,必禍天下。”帝曰:“然則誰可相者?”默曰:“以臣觀之,無如許衡。”帝不悅而罷。文統深忌之,乃請以默為太子太傅,默辭曰:“太子位號未正,臣不敢先受太傅之名。”乃復以為翰林侍講學士,詳見《許衡傳》。默俄謝病歸,未幾,文統伏誅,帝追憶其言,謂近臣曰:“曩言王文統不可用者,惟竇漢卿一人。向使更有一二人言之,朕寧不之思耶?”召還,賜第京師,命有司月給廩祿,國有大政,輒以訪之。
默與王磐等請分置翰林院,專掌蒙古文字,以翰林學士承旨撒的迷底里主之;其翰林兼國史院,仍舊纂修國史,典制誥,備顧問,以翰林學士承旨兼修起居注和禮霍孫主之。帝可其奏。默又言:“三代所以風俗淳厚、歷數長久者,皆設學養士所致。今宜建學立師,博選貴族子弟教之,以示風化之本。”帝嘉納之。默嘗與劉秉忠、姚樞、劉肅、商挺侍上前,默言:“君有過舉,臣當直言,都俞吁咈,古之所尚。今則不然,君曰可,臣亦以為可,君曰否,臣亦以為否,非善政也。”明日,復侍帝于幄殿。獵者失一鶻,帝怒,侍臣或從旁大聲謂宜加罪。帝惡其迎合,命杖之,釋獵者不問。既退,秉忠等賀默曰:“非公誠結主知,安得感悟至此。”
至元十二年,默年八十,公卿皆往賀,帝聞之,拱手曰:“此輩賢者,安得請于上帝,減去數年,留朕左右,共治天下,惜今老矣!”悵然者久之。默既老,不視事,帝數遣中使以珍玩及諸器物往存問焉。十七年,加昭文館大學士,卒,年八十五。訃聞,帝深為嗟悼,厚加赗賜,皇太子亦賻以鈔二千貫,命有司護送歸葬肥鄉。
默為人樂易,平居未嘗評品人物,與人居,溫然儒者也。至論國家大計,面折廷諍,人謂汲黯無以過之。帝嘗謂侍臣曰:“朕求賢三十年,惟得竇漢卿及李俊民二人。”又曰:“如竇漢卿之心,姚公茂之才,合而為一,斯可謂全人矣。”后累贈太師,封魏國公,謚文正。子履,集賢大學士。
李俊民,字用章,澤州人。得河南程氏傳受之學。金承安中,舉進士第一,應奉翰林文字。未幾,棄官不仕,以所學教授鄉里,從之者甚盛,至有不遠千里而來者。金源南遷,隱于嵩山,后徙懷州,俄復隱于西山。既而變起倉猝,人服其先知。俊民在河南時,隱士荊先生者,授以邵雍《皇極》數。時之知數者,無出劉秉忠之右,亦自以為弗及也。世祖在潛藩,以安車召之,延訪無虛日。遽乞還山,世祖重違其意,遣中貴人護送之。又嘗令張仲一問以禎祥,及即位,其言皆驗。而俊民已死,賜謚莊靜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