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五 孟子五
因居之看"好辯"一章,曰:"墨氏'愛無差等',故視其父如路人。楊氏只理會自己,所謂'修其身而外天下國家'者,故至於無君。要之,楊墨即是逆理,不循理耳。如一株木,順生向上去,是順理。今一枝乃逆下生來,是逆理也。如水本潤下,今洪水乃橫流,是逆理也。禹掘地而注之海,乃順水之性,使之潤下而已。暴君'壞宮室以為污池,棄田以為園囿',民有屋可居,有地可種桑麻,今乃壞而棄之,是逆理也。湯武之舉,乃是順理。如楊墨逆理,無父無君,邪說誣民,仁義充塞,便至於'率獸食人,人相食'。此孟子極力辟之,亦只是順理而已。"此一段多推本先生意,非全語。〔植〕
敬之問楊墨。曰:"楊墨只是差了些子,其末流遂至於無父無君。蓋楊氏見世間人營營於名利,埋沒其身而不自知,故獨潔其身以自高,如荷蕢接輿之徒是也。然使人皆如此潔身而自為,則天下事教誰理會?此便是無君也。墨氏見世間人自私自利,不能及人,故欲兼天下之人人而盡愛之。然不知或有一患難,在君親則當先救,在他人則后救之。若君親與他人不分先后,則是待君親猶他人也,便是無父。此二者之所以為禽獸也。孟子之辯,只緣是放過不得。今人見佛老家之說者,或以為其說似勝吾儒之說;或又以為彼雖說得不是,不用管他。此皆是看他不破,故不能與之辯。若真個見得是害人心,亂吾道,豈容不與之辯!所謂孟子好辯者,非好辯也,自是住不得也。"〔南升〕
問:"墨氏兼愛,何遽至於無父?"曰:"人也只孝得一個父母,那有七手八腳,愛得許多!能養其父無闕,則已難矣。想得他之所以養父母者,粗衣糲食,必不能堪。蓋他既欲兼愛,則其愛父母也必疏,其孝也不周至,非無父而何。墨子尚儉惡樂,所以說'里號朝歌,墨子回車'。想得是個淡泊枯槁底人,其事父母也可想見。"又問:"'率獸食人',亦深其弊而極言之,非真有此事也。"曰:"不然。即它之道,便能如此。楊氏自是個退步愛身,不理會事底人。墨氏兼愛,又弄得沒合殺。使天下倀倀然,必至於大亂而后已,非'率獸食人'而何?如東晉之尚清談,此便是楊氏之學。楊氏即老莊之道,少間百事廢弛,遂啟夷狄亂華,其禍豈不慘於洪水猛獸之害!又如梁武帝事佛,至於社稷丘墟,亦其驗也。如近世王介甫,其學問高妙,出入於老佛之間,其政事欲與堯舜三代爭衡。然所用者盡是小人,聚天下輕薄無賴小人作一處,以至遺禍至今。他初間也何嘗有啟狄亂華,'率獸食人'之意?只是本原不正,義理不明,其終必至於是耳。"或云:"若論其修身行己,人所不及。"曰:"此亦是他一節好。其他狠厲偏僻,招合小人,皆其資質學問之差。亦安得以一節之好,而蓋其大節之惡哉!吁,可畏!可畏!"〔僩〕
問:"墨氏兼愛,疑於仁,此易見。楊氏為我,何以疑於義?"曰:"楊朱看來不似義,他全是老子之學。只是個逍遙物外,僅足其身,不屑世務之人。只是他自要其身界限齊整,不相侵越,微似義耳,然終不似也。"〔僩〕論楊墨及異端類,馀見盡心上。
孟子言:"我欲正人心。"蓋人心正,然后可以有所為。今人心都不正了,如何可以理會!
《朱子語類》 宋·朱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