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小廖之前,我所在小鄉鎮的教育界對他的印象不佳。那時,我剛參加工作,道聽途說中,知道小廖是一個懶散之人(也有人稱為“浪漫”)。校長經常告誡我:可不要學小廖,老是穿半截拖鞋去上課,哪像人民教師!后來我才知道,這句話不止一次地被校長在各種公開場合提起,包括全鄉性的教育工作會議。就是因為這句話,小廖的工作單位便只能在幾所偏僻破爛的學校間跳來跳去……
現在想起來,校長講的話,除了給他自己臉上抹黑,更重要的是它像一個可怕的魔咒,將小廖推入了黑暗的深淵。一個剛剛從師范畢業的、尚不知社會深淺的毛頭小伙,給人的第一印象被校長看似輕描淡寫的那句話弄得支離破碎。加上小廖天生的正義感,為人的率直,脫口而出的言語可能或多或少地得罪過某些“掌權者”。那些心胸狹隘之輩,便對小廖的所謂“劣跡”添油加醋。當時,小廖的孤獨之深,旁人是難以體味到的。
1997年,小廖幾經輾轉,又回到了畢業初任教的學校。而我,一顆年輕的心,已經在這兒被無邊的寂寞浸泡了整整四年!小廖的到來對我來說,無疑是一份最貼心的禮物。雖然,故地重游的他常常顯出幾分落寞。
在這以前,每天放學后,偌大的校園就只剩下我一人。起初,我還能彈彈那架破舊的風琴,吼兩句含混不清的歌詞,借以派遣心中的郁悶。后來,把椅子搬到辦公室門口,坐在上面抽煙,一支接一支。再后來,抱著啤酒瓶,對著滿地碎銀似的月光獨飲……
我和小廖住在教學樓二樓的一間大教室里。由于學校建在村子最前面,四周空蕩蕩。每到冬天,猖獗的北風常常夾帶著怪異的嘯叫,在教學樓屋頂狂奔。風從破爛的窗口闖入,窗簾像一匹巨大的怪獸,將它的影子投射在斑駁的墻壁上。我們砥足而眠,枕著江南濕冷的空氣。
在小廖的熏陶下,我學會了喝酒。三塊錢一瓶的錦江酒,起初我只能喝一點點,后來,“酒精考驗”的我最多時也能喝四兩。小廖很會弄菜,擅長煎泥鰍。油炸泥鰍,放入水酒、生姜、蔥花燜幾分鐘后出鍋,奇香無比,令人垂涎欲滴。白酒常常嗆得我眼淚直流。小廖喝酒之余,喜歡大聲唱歌,雖談不上字正腔圓,大丈夫的豪情卻是沖天的。有一次,酒醉后,小廖嘲笑我膽小如鼠,明明喜歡村里那個漂亮女子,就是不敢向人家表白。女孩在鎮上供銷社上班,身材好,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常常闖入我的夢里。為了接近她,多看她幾眼,我便有事沒事地往供銷社跑,牙膏、肥皂、毛巾……買了一大堆。我趁著酒興,對小廖拍拍胸脯說,明天看我的!
第二天下午,放學后,我早早地守候在進村路口(女孩每天下班的必經之地)。因為路口是一段陡坡,她必定會下來,推著自行車走。我手里捏著一封絞盡腦汁的約會信,待女孩推車到達身旁,便迅速地將信丟入車子前面的籃筐里。女孩慌亂地問:干什么,干什么,你……哎……我平靜地說:看了信你就會明白的。這時,我聽到了躲在宿舍窗戶后面的小廖尖銳的口哨。
與小廖在一起,就像兩個赤裸裸人在一間屋子里談心,永遠沒有什么顧忌。有時想想,小廖正是因為他的直率,無意中得罪了不少人。我曾經勸過他幾次,人世險惡,有時候禍從口出。小廖笑笑說,沒事,我就是這樣的人,要不然我就不是“小廖”了。作為朋友,我很欣賞他的個性,但是別人會有什么感覺呢?也許,我的過分保守與理智,給人留下了謹小慎微的印象。這使我反觀小廖時,又常常羨慕他的放達,仿佛《世說新語》里的魏晉名士。
軍華
軍華是一個大哥式人物,在我印象中。
師范時,軍華是學校文學社的創始人之一。他高我兩屆,戴副眼鏡,文質彬彬。我記得,學生時代的他就有文章公開發表了,羨慕之余,往往恨自己的魯鈍。
那時,我在他的手下,與一班熱血沸騰的文學青年侍弄著一份油印刊物。因為跟著他,在刊物上多多少少發表過一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東西,我也好像成了師范的“名人”。一次,文學社組織了十多篇書評,貼在教學樓一樓墻壁上,其中有我評論汪國真詩歌的一篇。當我從那些書評下走過,總能隱隱約約地聽到一些女同學的議論:瞧,就是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把汪老師的作品批得體無完膚……那年月,汪國真在全國擁有大批“粉絲”,我的書評自然成了眾之失的。
※本文作者:曠野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