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觀漢記卷一

 

　　紀(jì)一
　　　世祖光武皇帝
　　世祖光武皇帝，〔一〕高祖九世孫，承文、景之統(tǒng)，〔二〕出自長沙定王發(fā)，〔三〕定王生舂陵節(jié)侯。〔四〕舂陵本在零陵郡，節(jié)侯孫考侯以土地下濕，〔五〕元帝時(shí)，求封南陽蔡陽白水鄉(xiāng)，因故國名曰舂陵。〔六〕類聚卷一二
　　皇考初為濟(jì)陽令，〔七〕濟(jì)陽有武帝行過宮，〔八〕常封閉。上將生，皇考以令舍下濕，開宮后殿居之。〔九〕建平元年十二月甲子夜上生時(shí)，有赤光，室中盡明。〔一0〕皇考異之，使卜者王長卜之。長曰：〔一一〕“此善事不可言。”是歲嘉禾生，〔一二〕一莖九穗，大于凡禾，縣界大豐熟，因名上曰秀。是歲鳳皇來集濟(jì)陽，〔一三〕故宮皆畫鳳凰。〔一四〕圣瑞萌兆，始形于此。上為人隆準(zhǔn)，日角，〔一五〕大口，美須眉，〔一六〕長七尺三寸。在舂陵時(shí)，〔一七〕望氣者蘇伯阿望舂陵城曰：“美哉！王氣郁郁蔥蔥。”仁智明遠(yuǎn)，〔一八〕多權(quán)略，樂施愛人。在家重慎畏事，勤于稼穡。兄伯升好俠，非笑上事田作，比之高祖兄。〔一九〕年九歲而南頓君卒，〔二0〕隨其叔父在蕭，入小學(xué)，后之長安，受尚書于中大夫廬江許子威。〔二一〕資用乏，〔二二〕與同舍生韓子合錢買驢，令從者僦，以給諸公費(fèi)。〔二三〕大義略舉，因?qū)W世事。朝政每下，必先聞知，具為同舍解說。高才好學(xué)，〔二四〕然亦喜游俠，斗雞走馬，具知閭里奸邪，吏治得失。時(shí)會朝請，舍長安尚冠里，南陽大人往來長安，為之邸，闇稽疑議。為季父故舂陵侯詣大司馬府，〔二五〕訟地皇元年十二月壬寅前租二萬六千斛、芻稿錢若干萬。時(shí)宛人朱福亦為舅訟租于尤。尤止車獨(dú)與上語，不視福。上歸，戲福曰：“嚴(yán)公寧視卿邪？”王莽時(shí)，〔二六〕雒陽以東米石二千，莽遣三公將運(yùn)關(guān)東諸倉賑貸窮乏，又分遣大夫謁者教民煮木為酪，酪不可食，重為煩擾，流民入關(guān)者數(shù)十萬人。置養(yǎng)贍官以廩之，盜發(fā)其廩，民餓死者十七八，人民相食。末年，天下大旱，蝗蟲蔽天，盜賊群起，四方潰畔。荊州下江平林兵起，〔二七〕王匡、王鳳為之渠率。時(shí)南陽旱餓，〔二八〕而上田獨(dú)收。宛大姓李伯玉從弟軼數(shù)遣客求上，〔二九〕上欲避之。先是時(shí)伯玉同母兄公孫臣為醫(yī)，〔三0〕伯升請呼難，伯升殺之。上恐其怨，故避之。使來者言李氏欲相見款誠無他意，上乃見之，懷刀自備，入見。固始侯兄弟為上言：〔三一〕“天下擾亂饑餓，下江兵盛，南陽豪右云擾。”因具言讖文事。“劉氏當(dāng)復(fù)起，李氏為輔。”〔 三二〕上殊不意，獨(dú)內(nèi)念李氏富厚，父為宗卿師，〔三三〕語言譎詭，殊非次第，嘗疾毒諸家子數(shù)犯法令，李氏家富厚，何為如是，不然諾其言。諸李遂與南陽府掾史張順等連謀。上深念良久，天變已成，遂市兵弩，〔三四〕絳衣赤幘。〔三五〕時(shí)伯升在舂陵亦已聚會客矣。上歸舊廬，望見廬南若火光，〔三六〕以為人持火，呼之，光遂盛，赫然屬天，〔三七〕有頃不見，異之。〔三八〕遂從南郭歸宅，乃與伯升相見。初，伯升之起也，諸家子弟皆逃自匿，曰：“伯升殺我。”及聞上至，絳衣大冠，〔三九〕將軍服，〔四0〕乃驚曰：“ 以為獨(dú)伯升如此也，中謹(jǐn)厚亦如之。”〔四一〕皆合會，共勞饗新市、平林兵王鳳、王匡等，因率舂陵子弟隨之，兵合七八千人。上騎牛與俱，殺新野尉后乃得馬。〔四二〕光武起義兵，〔四三〕暮聞冢上有哭聲，后有人著大冠絳單衣。使劉終詐稱江夏吏，〔四四〕誘殺湖陽尉。五威將軍嚴(yán)尤擊下江兵，〔四五〕上奉糗一斛，脯三十朐詣幕府營。進(jìn)圍宛城。〔四六〕王莽遣大司徒王尋、大司空王邑將兵來征，更始立，以上為太常偏將軍。〔四七〕時(shí)無印，得定武侯家丞印，佩之入朝。〔四八〕二公兵到潁川，〔四九〕嚴(yán)尤、陳茂與合。〔五0〕尤問城中出者，言上不敢取財(cái)物，但合會諸兵為之計(jì)策。尤笑言曰：“是美眉目者耶？〔五一〕欲何為乃如此？”初，莽遣二公，〔五二〕欲盛威武，以振山東，甲沖輣，〔五三〕干戈旌旗，戰(zhàn)攻之具甚盛。至驅(qū)虎豹犀象，〔五四〕奇?zhèn)ッ瞳F，以長人巨無霸為壘尉，〔五五〕自秦、漢以來師出未曾有也。上邀之于陽關(guān)。二公兵盛，漢兵反走，上馳入昆陽，諸將惶恐，各欲散歸。與諸將議：“城中兵谷少，宛城未拔，力不能相救。今昆陽即破，一日之間，諸將亦滅。不同力救之，反欲歸守其妻子財(cái)物耶？”諸將怒曰：“劉將軍何以敢如此！”上乃笑，且去，唯王常是上計(jì)。會候騎還，言大兵已來，長數(shù)百里，望不見其后尾，前已至城北矣。諸將遽請上，上到，為陳相救之勢。諸將素輕上，及迫急，上為畫成敗，〔五六〕皆從所言。時(shí)漢兵八九千人，〔五七〕留王鳳令守城，〔五八〕夜出城南門。二公兵已五六萬到，〔五九〕遂環(huán)昆陽城作營，〔六0〕圍之?dāng)?shù)重，〔六一〕云車十余丈，瞰臨城中，旗幟蔽野，塵熛連云，〔六二〕金鼓之聲數(shù)十里。或?yàn)榈赝唬�〔六三〕或�(yàn)闆_車撞城，積弩射城中，矢下如雨，城中負(fù)戶而汲。二公自以為功成漏刻。有流星墜尋營中，〔六四〕正晝有云氣如壞山，〔六五〕直營而霣，不及地尺而散，吏士皆壓伏。〔 六六〕時(shí)漢兵在定陵郾者，聞二公兵盛，皆怖。上歷說其意，為陳大命，請為前行諸部堅(jiān)陣。上將步騎千余，前去大軍四五里。〔六七〕二公遣步騎數(shù)千乘合戰(zhàn)，上奔之，斬首數(shù)十級。〔六八〕諸部將喜曰：“劉將軍平生見小敵怯，〔六九〕今見大敵勇，甚奇怪也。”〔七0〕上復(fù)進(jìn)，二公兵卻，諸部乘之，斬首數(shù)百千級，連勝。遂令輕足將書與城中諸將，言宛下兵復(fù)到，而陽墜其書。讀之，恐。上遂選精兵三千人，從城西水上奔陣。二公兵于是大奔北，〔七一〕殺司徒王尋，而昆陽城中兵亦出，中外并擊。會天大雷風(fēng)，暴雨下如注，水潦成川，滍水盛溢。二公大眾遂潰亂，奔赴水溺死者以數(shù)萬，滍水為之不流。〔七二〕王邑、嚴(yán)尤、陳茂輕騎乘死人渡滍水逃去。漢軍盡獲其珍寶輜重車甲，連月不盡。五月，齊武王拔宛城。〔七三〕六月，上破二公于昆陽。破宛后數(shù)日，〔七四〕收伯升部將劉稷，而伯升強(qiáng)爭之。更始遂用譖訴，復(fù)收伯升，即日皆物故。上降潁陽，〔七五〕雖得入，意不安。門下有擊馬著鼓者，〔七六〕馬驚硠磕。鄧晨起走出視之，乃馬也。上在父城，征詣宛，拜上為破虜大將軍，封武信侯。更始害齊武王，〔七七〕光武飲食語笑如平常，獨(dú)居輒不御酒肉，枕席有涕泣處。更始欲北之雒陽，以上為司隸校尉，先到雒陽整頓官府，文書移與屬縣，〔七八〕三輔官府吏東迎雒陽者見更始諸將過者已數(shù)十輩，皆冠幘，衣婦人衣，諸于繡擁□，〔七九〕大為長安所笑。知者或畏其衣，奔走入邊郡。見司隸官屬，皆相指視之，極望老吏或垂涕曰：“粲然復(fù)見漢官威儀。”〔八0〕賢者蟻附。更始欲以近親巡行河北，〔八一〕大司徒賜言上第一可用。〔八二〕更始以上為大司馬，遣之河北。十月，上持節(jié)度孟津，鎮(zhèn)撫河北，安集百姓。〔 八三〕上至邯鄲，〔八四〕趙王庶兄胡子進(jìn)狗●馬醢。故趙繆王子臨說上灌赤眉。〔八五〕趙王庶兄胡子立邯鄲卜者王郎為天子，〔八六〕移檄購求公十萬戶。光武為王郎所追，〔八七〕至饒陽，稱邯鄲使者，入傳舍。廚吏方進(jìn)食，官屬從者饑，遮奪之。吏卒驚起聚語，乃椎鼓數(shù)十通，詐言邯鄲將軍至，官屬皆懼失色。上臨升車還坐，曰：“請邯鄲將軍入。”久乃升，后有傳呼，寺門開之，是雒陽吏耳。上出，蒙犯霜雪。〔八八〕光武大會真定，自擊筑。〔八九〕上率鄧禹等擊王郎橫野將軍劉奉，大破之，〔九0〕還過鄧禹營，禹進(jìn)食炙魚，上大餐啖。時(shí)百姓以上新破大敵，欣喜聚觀，見上餐啖，〔九一〕勞勉吏士，威嚴(yán)甚厲，于是皆竊言曰： “劉公真天人也。”〔九二〕世祖引兵攻邯鄲，連戰(zhàn)，郎兵挫折。郎遣諫議大夫杜長威持節(jié)詣軍門，〔九三〕上遣棨戟迎，〔九四〕延請入軍，見公據(jù)地曰：“實(shí)成帝遺體子輿也。”公曰：“正使成帝復(fù)生，天下不可復(fù)得也。況詐子輿乎！”長威請降得萬戶侯。公曰：“一戶不可得。”長威曰：“邯戰(zhàn)雖鄙，君臣并力城守，尚可支一歲，終不君臣相率而降但得全身也。”辭去。而郎少傅李立反郎，開城門。漢兵破邯鄲，誅郎。入王宮收文書，得吏民謗毀公言可擊者數(shù)千章，〔九五〕公會諸將燒之，〔九六〕曰：“令反側(cè)者自安也。”〔九七〕上圍邯鄲未下，〔九八〕彭寵遺米糒魚鹽以給軍糧，由是破邯鄲。更始遣使者即立公為蕭王。〔 九九〕諸將議上尊號，上不許。又擊破銅馬，〔一00〕受降適畢，封降賊渠率，〔一0一〕諸將未能信，賊亦兩心。上敕降賊各歸營勒兵待，〔一0二〕上輕騎入，按行賊營。〔一0三〕賊將曰：〔一0四〕“蕭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一0五〕由是皆自安。詔馮異軍雁門，〔一0六〕卒萬余人降之。光武北擊尤來、大搶、五幡于元氏，追至北平，〔一0七〕連破之。后反為所敗，軍中不見光武，或云已歿。上已乘王豐小馬先到矣，營門不覺。上破賊，〔一0八〕入漁陽，諸將上尊號，上不許。議曹掾張祉言：“俗以為燕人愚，方定大事，反與愚人相守，非計(jì)也。”上大笑。光武發(fā)薊還，〔 一0九〕士眾喜樂，師行鼓舞，〔一一0〕鼓聲歌詠，〔一一一〕八荒震動。過范陽，命諸將收葬吏士。至中山，〔一一二〕諸將復(fù)請上尊號，曰：“帝王不可久曠。〔一一三〕大王社稷為計(jì)，萬姓為心。”耿純說上曰：〔一一四〕“天時(shí)人事，已可知矣。”初，王莽時(shí)，上與伯升及姊婿鄧晨、穣人蔡少公燕語，〔一一五〕少公道讖言劉秀當(dāng)為天子，或曰是國師劉子駿也。〔一一六〕上戲言：“何知非仆耶？”〔一一七〕坐者皆大笑。時(shí)傳聞不見赤伏符文軍中所，〔一一八〕上未信，到鄗，上所與在長安同舍諸生彊華自長安奉赤伏符詣鄗，與上會。群臣復(fù)固請，上奏世祖曰：〔一一九〕“符瑞之應(yīng)，昭然著聞矣。”乃命有司設(shè)壇于鄗南千秋亭五成陌。〔一二0〕六月己未，即皇帝位。燔燎告天，禋于六宗。〔一二一〕改元為建武，改鄗為高邑。〔一二二〕十月，帝入雒陽，幸南宮，遂定都焉。〔一二三〕光武破圣公，與朱伯然書曰：〔一二四〕“交鋒之日，神星晝見，太白清明。”二年正月，〔一二五〕益吳漢、鄧禹等封。上封功臣皆為列侯，〔一二六〕大國四縣，余各有差。博士丁恭等議：“古帝王封諸侯不過百里，〔一二七〕故利以建侯，取法于雷。”〔一二八〕上曰：“古之亡國，皆以無道，未嘗聞封功臣地多而滅者也。”〔一二九〕乃遣謁者，即授印綬。自漢草創(chuàng)德運(yùn)，正朔服色未有所定，高祖因秦，以十月為正，以漢水德，立北畤而祠黑帝。至孝文，賈誼、公孫臣以為秦水德，漢當(dāng)為土德。至孝武，倪寬、司馬遷猶從土德。自上即位，案圖讖，推五運(yùn)，漢為火德。周蒼漢赤，水生火，赤代蒼，故上都雒陽。制郊兆于城南七里，北郊四里，〔一三0〕為圓壇，〔一三一〕天地位其上，皆南面西上。行夏之時(shí)，時(shí)以平旦，服色、犧牲尚黑，〔一三二〕明火德之運(yùn)，徽熾尚赤，四時(shí)隨色，季夏黃色。〔 一三三〕議者曰：“昔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以配上帝。圖讖著伊堯赤帝之子，俱與后稷并受命而為王。漢劉祖堯，〔一三四〕宜令郊祀帝堯以配天，〔一三五〕宗祀高祖以配上帝。”有司奏議曰：“追跡先代，無郊其五運(yùn)之祖者。故禹不郊白帝，周不郊帝嚳。漢雖唐之苗，堯以歷數(shù)命舜，高祖自感赤龍火德，承運(yùn)而起，當(dāng)以高祖配堯之后，還復(fù)于漢，宜脩奉濟(jì)陽成陽縣堯冢，云臺致敬祭祀禮亦宜之。”上遣游擊將軍鄧隆與幽州牧朱浮擊彭寵，隆軍潞，浮軍雍奴，相去百余里。遣吏上奏言：“寵破在旦暮。”上讀檄未竟，怒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