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七十四 列傳第一百二十四
自開成五年冬回紇至天德,至會昌四年八月平澤潞,首尾五年,其籌度機宜,選用將帥,軍中書詔,奏請云合,起草指蹤,皆獨決于德裕,諸相無預焉。以功兼守太尉,進封衛國公,三千戶。五年,武宗上徽號后,累表乞骸,不許。德裕病月余,堅請解機務,乃以本官平章事兼江陵尹、荊南節度使。數月追還,復知政事。宣宗即位,罷相,出為東都留守、東畿汝都防御使。
德裕特承武宗恩顧,委以樞衡。決策論兵,舉無遺悔,以身捍難,功流社稷。及昭肅棄天下,不逞之伍,咸害其功。白敏中、令狐綯,在會昌中德裕不以朋黨疑之,置之臺閣,顧待甚優。及德裕失勢,抵掌戟手,同謀斥逐,而崔鉉亦以會昌末罷相怨德裕。
大中初,敏中復薦鉉在中書,乃相與掎摭構致,令其黨人李咸者,訟德裕輔政時陰事。乃罷德裕留守,以太子少保分司東都,時大中元年秋。尋再貶潮州司馬。敏中等又令前永寧縣尉吳汝納進狀,訟李紳鎮揚州時謬斷刑獄。明年冬,又貶潮州司戶。德裕既貶,大中二年,自洛陽水路經江、淮赴潮州。其年冬,至潮陽,又貶崖州司戶。至三年正月,方達珠崖郡。十二月卒,時年六十三。
德裕以器業自負,特達不群。好著書為文,獎善嫉惡,雖位極臺輔,而讀書不輟。有劉三復者,長于章奏,尤奇待之。自德裕始鎮浙西,迄于淮甸,皆參佐賓筵。軍政之余,與之吟詠終日。在長安私第,別構起草院。院有精思亭;每朝廷用兵,詔令制置,而獨處亭中,凝然握管,左右侍者無能預焉。東都于伊闕南置平泉別墅,清流翠,樹石幽奇。初未仕時,講學其中。及從官藩服,出將入相,三十年不復重游,而題寄歌詩,皆銘之于石。今有《花木記》、《歌詩篇錄》二石存焉。有文集二十卷。記述舊事,則有《次柳氏舊書》、《御臣要略》、《代叛志》、《獻替錄》行于世。
初貶潮州,雖蒼黃顛沛之中,猶留心著述,雜序數十篇,號曰《窮愁志》。其《論冥數》曰:
仲尼罕言命,不語神,非謂無也。欲人嚴三綱之道,奉五常之教,修天爵而致人爵,不欲信富貴于天命,委福祿于冥數。昔衛卜協于沙兵,為謚已久;秦塞屬于臨洮,名子不悟;朝歌未滅,而國流丹烏;白帝尚在,而漢斷素蛇。皆兆發于先,而符應于后,不可以智測也。周、孔與天地合德,與神明合契,將來之數,無所遁情。而狼跋于周,鳳衰于楚,豈親戚之義,不可去也,人倫之教,不可廢也。條侯之貴,鄧通之富,死于兵革可也,死于女室可也,唯不宜以餒終,此又不可以理得也。命偶時來,盜有名器者,謂禍福出于胸懷,榮枯生于口吻,沛然而安,溘然而笑,曾不知黃雀游于茂樹,而挾彈者在其后也。
乙丑歲,予自荊楚,保厘東周,路出方城間,有隱者困于泥涂,不知其所如,謂方城長曰:"此官人居守后二年,南行萬里。"則知憾予者必因天譴,譖予者乃自鬼謀。雖抱至冤,不為恨。予嘗三遇異人,非卜祝之流,皆遁世者。初掌記北門,管涔隱者謂予曰:"君明年當在人君左右,為文翰之職,須值少主。"予聞之,愕然變色,隱者亦悔失言,避席求去。予問曰:"何為事少主?"對曰:"君與少主已有宿緣。"其年秋登朝,至明年正月,穆宗纘緒,召入禁苑。及為中丞,閩中隱者叩門請見,予下榻與語,曰:"時事非久,公不早去,冬必作相,禍將至矣。若亟請居外,則代公者受患。公后十年終當作相,自西而入。"是秋,出鎮吳門,時年三十六歲。經八稔,尋又仗鉞南燕。秋暮,有邑子于生引鄴郡道士至。才升階,未及命席,謂予曰:"公當為西南節制,孟冬望舒前,符節至矣。"三者皆與之協,不差歲月。自憲闈竟十年居相位,由西蜀而入,代予持憲者,俄亦竄逐。唯再謫南荒,未嘗有前知之士為予言之。豈禍患不可移者,神道所秘,莫得預聞。
其自序如此。斯論可以警夫躁競者,故書于事末。
德裕三子。燁,檢校祠部員外郎、汴宋亳觀察判官。大中二年,坐父貶象州立山尉。二子幼,從父歿于崖州。燁咸通初量移郴州郴縣尉,卒于桂陽。子延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