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二(癸未)
此學蓁蕪,今幸吾儕復知講求于此,固宜急急遑遑,并心同志,務求其實,以身明道學。雖所人之途稍異,要其所志而同,斯可矣。不肖之謬劣,已無足論。若叔賢之于甘泉,亦乃牽制于文義,紛爭于辯說,益重世人之惑,以啟呶呶者之口,斯誠不能無憾焉!憂病中不能數奉問,偶有所聞,因謙之去,輒附此。言無倫次。渭先相見,望并出此。
與楊仕鳴(辛巳)
差人來,知令兄已于去冬安厝,墓有宿草矣,無由一哭,傷哉!所委志銘,既病且冗,須朋友中相知深者一為之,始能有發耳。
喻及“日用講求功夫,只是各依自家良知所及,自去其障,擴充以盡其本體,不可遷就氣習以趨時好。”幸甚幸甚!果如是,方是致知格物,方是明善誠身。果如是,德安得而不日新!業安得而不富有!謂“每日自檢,未有終日渾成片段”者,亦只是致知工夫間斷。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又云:“以此磨勘先輩文字同異,工夫不合,常生疑慮。”又何為其然哉?區區所論致知二字,乃是孔門正法眼藏,于此見得真的,直是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考諸三王而不謬,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此者,方謂之知道;得此者,方謂之有德。異此而學,即謂之異端;離此而說,即謂之邪說;迷此而行,即謂之冥行。雖千魔萬怪,眩瞀變幻于前,自當觸之而碎,迎之而解,如太陽一出,而鬼魅魍魎自無所逃其形矣。尚何疑慮之有,而何異同之足惑乎!所謂“此學如立在空中,四面皆無倚靠,萬事不容染著,色色信他本來,不容一毫增減。若涉些安排,著些意思,便不是合一功夫”,雖言句時有未瑩,亦是仕鳴見得處,足可喜矣。但須切實用力,始不落空。若只如此說,未免亦是議擬仿象,已后只做得一個弄精魄的漢,雖與近世格物者癥候稍有不同,其為病痛,一而已矣。詩文之習,儒者雖亦不廢,孔子所謂“有德者必有言”也。若著意安排組織,未有不起于勝心者,先輩號為有志斯道,而亦復如是,亦只是習心未除耳。仕鳴既知致知之說,此等處自當一勘而破,瞞他些子不得也。
二(癸未)
別后極想念,向得尚謙書,知仕鳴功夫日有所進,殊慰所期。大抵吾黨既知學問頭腦,已不慮無下手處,只恐客氣為患,不肯實致其良知耳。后進中如柯生輩,亦頗有力量可進,只是客氣為害亦不小。行時嘗與痛說一番,不知近來果能克去否?書至,來相見,出此共勉之。前輩之于后進,無不欲其入于善,則其規切砥勵之間,亦容有直情過當者,卻恐后學未易承當得起。既不我德,反以我為仇者,有矣,往往無益而有損。故莫若且就其力量之所可及者誘掖獎勸之。往時亦嘗與仕鳴論及此,想能不忘也。
三(癸未)
前者是備錄區區之語,或未盡區區之心,此冊乃直述仕鳴所得,反不失區區之見,可見學貴乎自得也。古人謂“得意忘言”,學茍自得,何以言為乎?若欲有所記札以為日后印證之資,則直以己意之所得者書之而已,不必一一拘其言辭,反有所不達也。中間詞語,時有未瑩,病中不暇細為點檢。
與陸原靜(辛巳)
赍奏人回,得佳稿及手札,殊慰。聞以多病之故,將從事于養生,區區往年蓋嘗弊力于此矣。后乃知其不必如是,始復一意于圣賢之學。大抵養德養身,只是一事,原靜所云“真我”者,果能戒謹不睹,恐懼不聞,而專志于是,則神住氣住精住,而仙家所謂長生久視之說,亦在其中矣。神仙之學與圣人異,然其造端托始,亦惟欲引人于道,《悟真篇后序》中所謂:“黃老悲其貪著,乃以神仙之術漸次導之”者。原靜試取而觀之,其微旨亦自可識。自堯、舜、禹、湯、文、武,至于周公、孔子,其仁民愛物之心,蓋無所不至,茍有可以長生不死者,亦何惜以示人?如老子、彭篯之徒,乃其稟賦有若此者,非可口而至。后世如白玉蟾、丘長春之屬,皆是彼學中所稱述以為祖師者,其得壽皆不過五六十,則所謂長生之說,當必有所指矣。原靜氣弱多病,但遺棄聲名,清心寡欲,一意圣賢,如前所謂“真我”之說。不宜輕信異道,徒自惑亂聰明,弊精勞神,廢靡歲月。久而不返,將遂為病狂喪心之人不難矣。昔人謂“三折肱為良醫”,區區非良醫,蓋嘗“三折肱”者。原靜其慎聽毋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