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紀六十七 起屠維作噩七月,盡上章閹茂六月,凡一年
監察御史里行程顥,每進見,必陳君道以至誠仁愛為本,未嘗及功利。王安石之說既行,顥意多不合,事出必論列,數月之間,章疏十上。尤極論者:輔臣不同心,小臣與大計,公論不行,青苗取息,諸路提舉官多非其人,京東轉運司剝民希寵,興利之臣日進,尚德之風浸衰,凡十馀事。以言不用,求去。帝令顥詣中書議,安石方怒言者,厲色待之,顥徐言曰:“天下事非一家私議,愿平氣以聽之。”安石為之愧屈。乃出顥為京西路同提點刑獄。顥上疏言:“臺諫之任,朝廷綱紀所憑,使不以言之是非,皆得進職而去,臣恐綱紀自此廢弛。臣雖無狀,敢以死請。”乃改僉書鎮寧軍節度判官。
壬午,右正言,知諫院李常罷。初,王安石與常善,以為三司條例檢詳官,改右正言、知諫院。安石立新法,常預議,不欲青苗取息,至是疏言:“條例司始建,已致中外之議。至于均輸、青苗,斂散取息,傅會經義,人且大駭,何異王莽猥析《周官》片言以流毒天下!”安石見之,遣所親密諭意,常不為止,又言:“州縣散常平錢,實不出本,勒民出息。”帝詰安石,安石請令常具官吏主名,常以為非諫官體;遂落職,通判滑州。
貶監察御史里行張戩知公安縣,王子韶知上元縣。
戩上疏論王安石變法非是,乞罷條例司及追還提舉常平使者,并劾曾公亮、陳升之、趙抃依違不能救正。及韓絳代升之領條例司,戩言:“絳左右徇從安石,與為死黨,遂參政柄。李定邪諂,自幕官擢臺職。陛下惟安石是信,今輔以絳之詭隨,臺臣又用李定輩,繼續而來,芽蘗漸盛。呂惠卿刻薄辯給,假經術以文飾奸言,附會安石,惑誤圣聽,不宜勸講君側。”章數十上。最后言:“今大惡未去,橫斂未除,不正之司尚存,無名之使方擾,臣自今更不敢赴臺供職。”又詣中書爭之,聲色甚厲。曾公亮俯首不答,王安石以扇掩面而笑,戩怒曰:“戩之狂直,宜為公笑,然天下之笑公者不少矣!”陳升之從旁解之,戩顧曰:“公亦不得為無罪。”升之有愧色。戩尋被貶,后徙監司竹監,至,舉家不食筍。
子韶初附安石,按苗振之獄,陷祖無擇于罪;至是論新法不便,乞召還孫覺、呂公著,故與戩同貶。
初,戩兄載出按振獄,及還朝,會戩以言得罪,載乃謁告西歸,屏居終南山下,敝衣蔬食,專意學問。
癸未,侍御史知雜事陳襄,罷為同修起居注。襄論青苗法不便,乞貶斥王安石、呂惠卿以謝天下;又乞罷韓絳政府,以杜大臣爭利而進者;且言韓維不當為中丞,劉述、范純仁等無罪,宜復官;皆不聽。會召試知制誥,襄以言不行,辭不肯試,愿補外,帝惜其去,留修起居注。
以淮南轉運使謝景溫為工部郎中兼侍御史知雜事。王安石屏異己者,數月之間,臺諫一空。景溫雅善安石,又與安石弟安國通姻。先是安石獨對,曰:“陛下知今日所以紛紛否?”帝曰:“此由朕置臺諫非其人。”安石曰:“陛下遇群臣無術數,失事機,別置臺諫官,恐但如今日措置,亦未能免其紛紛也。”于是專用景溫。
甲申,翰林學士司馬光讀《資治通鑒》至賈山上疏,因言從諫之美、拒諫之禍。帝曰:“舜塈讒說殄行。若臺諫為讒,安得不黜!”及退,帝留光,謂曰:“呂公著言藩鎮欲興晉陽之甲,豈非讒說殄行?”光曰:“公著平居與儕輩言,猶三思而發,何上前輕發乃爾?外人多疑其不然。”帝曰:“今天下洶洶者,孫叔敖所謂國之有是,眾之所惡也。”光曰:“然陛下當察其是非。今條例司所為,獨王安石、韓絳、呂惠卿以為是耳,陛下豈能獨與此三人共為天下邪?”光又讀至張釋之論嗇夫利口,曰:“孔子稱惡利口之覆邦家者。夫利口何至覆邦家?蓋其人能以是為非,以非為是,以賢為不肖,以不肖為賢。人主信用其言,則邦家之覆,誠不難矣。”時呂惠卿在坐,光所論,專指惠卿也。
先是遼西北路招討使耶律薩沙討蕃部之違命者,是月,以準布部長至行在。蕃使中有能躍駝峰而上者,以儇捷稱相詫。薩沙問左右曰:“誰能此?”禁軍蕭和克被重鎧而出,手不及峰一,躍而上,蕃使大駭。薩沙以女妻之。遼主聞之,召為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