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一十八 朱子十五
因言異端之學,曰:"嘗見先生答'死而不亡'說,其間數句:'大率禪學只是於自己精神魂魄上,認取一個有知覺之物,把持玩弄,至死不肯放舍。'可謂直截分曉。"曰:"何故只舉此數句,其他平易處都不說?只是務要痛快說話,只此便是病處。初在臨江,見來劄,固已疑其有此,今見果然。"問:"平日自己不知病痛,今日得蒙點破,卻望指教,如何醫治?"曰:"大凡自家見得都是,也且做一半是,留取一半且做未是。萬一果是,終久不會變著;萬一未是,將久浹洽,自然貫通。不可才有所見,便就上面扭掜。如孟子中'養氣'一段,是學者先務。"問:"'養氣'一段,不知要緊在甚處?"曰:"從頭至尾都要緊。"因指靜香堂言:"今人說屋,只說棟梁要緊,不成其他椽桷事事都不要!"以下訓琮。
問:"程子之言,有傳遠之誤者,愿先生一一與理會過。"曰:"今之所言,與程子異者亦多矣。"曰:"節目小者不必論。且如金縢一說,程子謂,此但是周公發於誠心,不問有此理無此理。如圣人自在天理上行,豈有無此理而圣人乃為之者!此等語恐誤。"曰:"然則有此理乎?"曰:"詳考金縢首尾,周公初不曾代武王死",曰:"'以旦代某之身',卻是如何?"曰:"武王有疾,周公恐是三后在天有所譴責,故以身代行事而請命焉耳。"先生舉"予仁若考"以下至"無墜天之降寶命",曰:"此一段卻如何解?"曰:"如古注之說,恐待周公太薄。"曰:"今卻要如何說?"曰:"竊詳周公之意,蓋謂盡其材藝於鬼神之事者,己所能也。己所能,則己所當任其責,非武王之責也。受命帝庭而敷佑四方,定爾子孫而使民祗畏,是則武王之所能。若今三后以鬼神之事責武王,是'墜天之降寶命'也。"曰:"只務說得響快。前圣后賢都是恁地解說將來,如何一旦要改換他底?此非學者之先務。須於自家身己上理會,方是實學問。格物之學,須是窮見實理。今若於圣人分上不能實見,何以學圣人?"曰:"自己一個身心元不理會,卻只管去議論別人不是,枉了工夫。"曰:"平日讀至此有疑,愿求是正。"曰:"只緣自己處工夫少,所以別人處議論多。且理會自家應事接物處,與未應接時,此心如何。"曰:"昨日先生與諸人荅問心說,或謂存亡出入,皆是神明之妙;或謂存底入底亦不是。先生之說云:'入而存者,道心也;出而亡者,人心也。'琮謂,通四句只是說人心。'操之則存,舍之則亡',於是'出入無時,莫知其鄉'。言其所以危者如此。若是道心,則湛然常存,不惟無出,亦自無入;不惟不舍,雖操亦無所用。"曰:"且道如何是人心?如何是道心?"曰:"心一也。方寸之間,人欲交雜,則謂之人心;純然天理,則謂之道心。"曰:"人心,堯舜不能無;道心,桀紂不能無。蓋人心不全是人欲,若全是人欲,則直是喪亂,豈止危而已哉!只饑食渴飲,目視耳聽之類是也,易流故危。道心即惻隱、羞惡之心,其端甚微故也。"問:"'惟精惟一',不知學者工夫多在'精'字上?或多在'一'字上?"曰:"'惟精惟一',是一樣說話。"曰:"琮意工夫合多在'精'字上。"曰:"如何見得?"曰:"譬如射:藝精則一,不精則二三。"曰:"如何得精?"曰:"須從克己中來。若己私未克,則被粗底夾和在,何止二三?"曰:"'精'字只是於縫脈上見得分明,'一'字卻是守處。"問:"如此,恐'允執厥中'更無著力處?"曰:"是其效也。"
或問:"今日挑講,諸生所請何事?"曰:"萍鄉一士人問性無復。其說雖未是,其意卻可進。"因言:"'克己復禮',今人全不曾子細理會。"琮問:"克己銘一篇,如顏子分上,恐不必如此。"曰:"何故?"曰:"顏子'不遠復','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安用張皇如此?"曰:"又只是議論別人。"又曰:"此'己'字未與物為對,只己意發處便自克了。"問:"是'克家'之'克',非'克敵'之'克'也。"曰:"林三山亦有此說。大凡孔門為仁,言雖不同,用工處都一般。"又問:"如'子貢問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不知此言是筑底處?或尚有進步處?"曰:"如何?"曰:"事賢、友仁方是利其器處。"曰:"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