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什么,“憶”什么
上了不少次的《木蘭詩》,每次講到“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時,總覺得費解!昂嗡肌闭n文注釋為“想什么”。問 “想什么”,女兒偏說“沒想什么”。前有“不聞機杼聲,惟聞女嘆息”,明明肢體語言顯露無遺,怎么會“無所思,無所憶”呢?;后有“愿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明明已有“思”“憶”的具體內容,又怎么會“無所思,無所憶” 呢?
因此,只好強作解人,說是木蘭搪塞之詞。不過“愿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明明是好事,又何必扭扭捏捏的掩飾呢?
近來拜讀了著名學者吳小如先生的《古典詩詞札叢》一書,他在序中恰好談到“思”和“憶”的新解。精義紛呈,照錄于下:
木蘭從頭一天夜里已見軍帖,“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其心事重重,不言而喻。她所以停梭止織,正是她有所慮、有所憂的表現,怎么能“無所思”、“無所憶”呢?這“思”和“憶”的訓詁問題便引起我的注意。于是我就細檢《詩經》的十五國風,凡可認為民歌者就計算在內,而像《載馳》那樣可能被認為是貴族階級的作品就另案處理,兩者共得用“思”字的詩句在內的有二十二篇;其中不涉及男女情,愛相思之義的僅七八篇(這七八篇基本上不是民歌),在這七八篇中尚有是否指相思之意而不能肯定的,姑且也不予計算。這樣,國風中十分之六七的“思”字都是指男女相思慕而言,就是現代漢語中所謂“害相思病”的“思”字的涵義。而漢樂府和《古詩十九首》之言“所思”(如“有所思”、“所思在遠道”)、“長相思”、“長相憶”、《西洲曲》之“憶梅下西洲”,則“所憶”亦指男女夫婦之間的思念。由此可見,“思”和“憶”應用廣狹二義。廣義的“思”和“憶”無所不包,而狹義的“思”和“憶”就則專指男女之間的互相思憶。然則《木蘭詩》中的語句應該怎樣理解就一清二楚了!八肌薄ⅰ八鶓洝蹦酥改信閻壑,而所思所憶之人,也是指意中的情侶戀人,非泛指一切其他的人和事。這從北朝《折楊柳枝歌》也可得到旁證:“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阿婆許嫁女,今日無消息。”此數語為《木蘭詩》之所從出,不正說明“思”和“憶”的內在涵義么?木蘭回答“無所思”“無所憶”者,意在說明自己并非少女懷春,而是想到父親年老,出征作戰大有困難。這樣講,既解決了“無所思”兩句仿佛辭費的疑竇,又從一問一答中體現木蘭這一少女形象的高尚純潔,不同于一般只想找婆家生孩子的女性。
吳小如先生如老吏斷案,證據確鑿的證明了“‘所思’、‘所憶’乃指男女情愛之事,而所思所憶之人,也是指意中的情侶戀人,非泛指一切其他的人和事! 撥開云霧見天日,一下子豁然開朗了。
在此,我想從另一角度來佐證。“惟聞女嘆息”中的“嘆息”是不是能有明確所指呢?翻閱了逯欽立先生輯校的《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凡是寫到女子“嘆息”的決大多數是思念丈夫或情人而引發的。
如:
慘慘時節盡,蘭華凋復零。喟然長嘆息,君期慰我情。展轉不能寐,長夜何綿綿。躡履起出戶,仰觀三星連。自恨志不遂,泣涕如涌泉。(徐干《室思詩》)
與我期何所,乃期西山側。日夕兮不來,躑躅長嘆息。(繁欽《定情詩》)
行年將晚暮,佳人懷異心。恩紀曠不接,我情遂抑沈。出門當何顧,徘徊步北林。下有交頸獸,仰有雙棲禽。攀枝長嘆息,淚下沾羅襟。(曹植《種葛篇》)
拊翼以悲鳴,悲鳴夫何為。丹華實成,拊心長嘆息。 (曹植《棄婦詩》)
盈盈河水側,朝朝長嘆息。不吝漸衰苦,波流詎可測。秋期忽云至,停梭理容色。束衿未解帶,回鑾已沾軾。不見眼中人,誰堪機上織。愿逐青鳥去,暫因希羽翼。(邢邵《七夕詩》)
吏人婦。會夫希。出門望。見白衣。謂當是。而更非。還入門。中心悲。北上堂。西入階。急機絞。杼聲催。長嘆息。(蘇伯玉妻《盤中詩》)
河畔草未黃,胡雁已矯翼。秋蛩挾戶吟,寒婦成夜織。去歲征人還,流傳舊相識。聞君上隴時,東望久嘆息。(鮑照《擬古詩八首》)
紫藤拂花樹,黃鳥度青枝。思君一嘆息,苦淚應言垂。(虞炎《玉階怨》)
漠漠床上塵,心中憶故人。故人不可憶,中夜長嘆息。嘆息想容儀,不言長別離。別離稍已久,空床寄杯酒。(沈約《擬青青河畔草》)
河漢縱且橫,北斗橫復直。星漢空如此,寧知心有憶?孤燈暖不明,寒機曉猶織。零淚向誰道,雞鳴徒嘆息。(沈約《夜夜曲》)
要說有例外的就是托名蔡琰的《胡笳十八拍》“豈知重得兮入長安,嘆息欲絕兮淚闌干!彼毺氐膫人經歷,也使嘆息有了更為豐富的內涵。
當然,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女子無才便是德”,生活圈子僅僅在家庭中。 “思”“憶”“嘆息”的僅限制于個人情感也是無可非議的。
木蘭在嘆氣,象是少女懷春,“你在思念情人嗎?”,木蘭答道“我沒有思念情人,我想的是替父從軍”。
這樣,不是更能表現木蘭超越一般女子的光彩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