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表現天地之大美
1969年5月的一天早晨,川端康成悠閑地坐在夏威夷海濱飯店的陽臺餐廳里。此時,明媚的陽光正穿過透明的玻璃窗,純凈地照射著在長條桌上整齊地排列著的玻璃杯。他似乎突然發(fā)現了什么,心中一陣激動被晨光照射著的玻璃杯,晶瑩而多芒,正宛如鉆石般發(fā)出多棱的亮光,美極了。 事后,他在夏威夷的那場著名的公開演講中回憶了那個永不能忘懷的早晨。他對他的聽眾們說這是我與美的邂逅;像這樣的邂逅,難道不正是文學嗎? 那個演講的題目叫“美的存在與發(fā)現”。 文學家的天職,就是磨礪心靈、擦亮雙目去發(fā)現美,然后用反復斟酌的文學昭示于俗眾;千百年來,人類之所以與文學親如手足,也就正在于它每時每刻都在發(fā)現美,從而使生活有了清新之氣,有了空靈之趣,有了激活靈魂之精神,并且因這美而獲得境界的提升。 美的力量絕不亞于思想的力量。托爾斯泰的《戰(zhàn)爭與和平》里面一個最經典的場面就是安德烈公爵躺在戰(zhàn)場上,他受了重傷,萬念俱灰,祖國、民族以及他的愛情都已經破碎,他覺得活下去已經沒什么意義了。這個時候是什么東西使他又獲得了生存的勇氣是俄羅斯的天空、森林、草原以及河流。莊子所講的“天地之大美”使他獲得了生的勇氣。 一個再深刻的思想都可能變?yōu)槌WR,但美是永恒的。然而,在現在中國的語境里面卻有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美”成了一個非常矯情的字眼。現在的中學語文選課文,很難從中國當代作家的作品里選出一些文本,只能從現代作家的作品里選一些文本。為什么現在的作家很少有適合給中學生看的散文和小說,因為里邊都有一些很臟的東西。很多作家把丑和臟混為一談。西方的文學和藝術一直在寫丑,這是沒有問題的,丑是它里面很重要的一脈,但是它不寫臟。丑和臟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我曾建議一個學生寫一篇論文新時期小說中的廁所意象。以前看過一部電影,其中有一個鏡頭一個人追著一個人辦事,那個人說,我上一趟廁所,你等我一會。那人進了廁所,于是我們聽到了一股水流聲。等在外面的這位,等得不耐煩了,也進了廁所,于是我們聽到了更為宏大的水流聲。我還在電視里看過一個叫《廁所》的舞蹈,就見那些人從這個便桶挪到那一個便桶。用這種方式制造所謂的真實感,中國文藝究竟是怎么了? 不是說文學不能寫廁所。加西亞?馬爾克斯在《霍亂時期的愛情》中的男主人公在年老時,上廁所解小便總是弄得便桶很臟,她的老伴就時常指責他,他很傷心。他回憶起他年輕時上廁所撒尿的情景??那是一番什么樣的情景啊又穩(wěn)又準又狠。這里寫的是生命流逝、青春不再的傷感。 我們的文學呈現如此景觀,與片面追求“深刻”是有關系的。一個未經證明但感覺上仿佛是的觀念是深刻不存在于美的物象之中,深刻只隱藏于丑陋與骯臟的物象之中。這一觀念來自現代派的實踐與理論,幾乎形成了一個公式丑臟等于深刻。 我對現代形態(tài)的文學深表好感。是它們看到了古典形態(tài)之下的文學的種種限制,甚至是種種淺薄之處,F代派文學決心結束巴爾扎克、狄更斯的時代,自然有極大的合理性與歷史必然性。是現代形態(tài)的文學,大大地擴展了文學的主題領域,幫助我們獲得了更深的思想深度。然而,不得不說,它也在無意間將文學帶進了冷漠甚至是冷酷的境地。 所以,現在必須重提這個似乎被文學遺忘的事實這個世界上,除了思想,還有審美。作為完美的人性,這兩者同等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