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又在街口遇上了她！她依然是一襲藍白的長裙，一頭烏黑的秀發隨意地垂在腦后，整齊的劉海下那雙清澈的眼睛里流露著讓人心顫的淡淡的冷漠，散溢出幽幽的郁悶和無言的憂傷。
那是何樣的傷感啊！三年前，我也是在這個街口與她不期而遇，就在那一瞬，就注定了我一輩子的心靈之痛。那個細雨飄飛的清晨，這個無人注目的街口，突然彌漫著一種未知的悲劇氣氛。就在她倒下自行車的一剎那，我的初入人世的所有甜美的幻夢便被她的眼光在我毫無防備中將我徹底擊潰。那是多么深邃幽暗的一口碧潭，她只是對我微微的一瞥，已使我完全迷失，周身凄寒；那淡淡的憂傷簡直就是一塊致命的磁石，冷漠的磁力線強有力地洞穿我的設防。緊接而來的那場熱烈纏綿的相戀耗盡了一生的情感，也麻木了我半生的思想。
今天，仍在這個不該相逢的地方，相逢……她站在那兒，還用她一慣的神情，偏著頭，冷冷地斜視著我。我輕輕地走近她。我意外地鎮定，可我能清楚地聽見心跳的節奏在突然加速，我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那似乎久遠了的氣息。她向我靠攏了一步！我低著頭，看到了她的腳：還是那種紅色高跟鞋，修長而尖細的鞋頭，鞋面光潔亮。我的心開始狂跳，我的臉如火燒。我不敢抬頭，我知道，只要我一抬頭，三年前的那一幕一定會再次重現：她肯定會親吻我的臉！我暗暗地咬牙；不能讓從前的悲劇再次在這里重演！我決定……
我決定抬頭。我不能在她面前示弱！我心底突生一股莫名的勇氣（后來我才明白那是所謂的男子漢的氣魄）我猛地將頭一舉，睜大眼睛向她迎去……但一瞬間，我陡然驚呆了：那雙清澈的眼睛里包含著淚水，眼光迷亂；臉上被淚水沖洗的印痕，出奇的清晰；那曾令我黯然傷魂的雙唇，欲言又止……整個一只迷途的羔羊！那一剎，我那點可憐的勇氣蕩然無存，那原本想不顧一切迎擊的沖動化為了烏有。心中涌起的只是那中無法言喻的痛楚和莫名的哀傷。我再次無奈地被迫選擇了沉默無言！
時間在無聲無息地滑過……不知過了多久，我終于聽到她輕輕地嘆了一聲—好幽長的嘆息！如果不是挨得如此之近，無論如何也感受不到它的分量！然后我見她抬手抹了一下臉，整了整她的長裙，重重地從我身邊，擦肩而過！她那甩動的長發拂過我的臉，拉得我生生的痛。那一刻，我整個人都已麻木：沒有思想，無法言語。唯有那可憐的虛偽的勇氣在苦苦支撐著：不要回頭，不能回頭，趕快逃離！但是，無論我如何努力，我都無法挪動不爭氣的雙腳。那個扭頭回望的念頭就像一個魔咒在心底彌漫，狂奔……
我低著頭，身子盡可能地前傾著，腦子里一片紛亂，前面沒有一個人，沒有一輛車，迷朦中前方不遠處是街的拐角。我下意識地朝那兒狂奔，踉蹌的步伐如同醉漢的街舞……不知過了多久，等我稍有一絲清醒時，我已經無力地癱到在街角的墻根。整個身子緊緊地貼著嵌了黑色石塊的墻壁，頭仰著，冰涼的寒氣透過我的雙肩和已經有些僵硬的腰，放肆地洞穿我的軀體，我艱難地挪動了幾下，試圖努力保持著盡可能隨意甚至有點幽雅的姿勢。不是為了表現我僅有的堅強，也不是要讓自己得到些許舒展。盡管我從未有過想要自我懲罰。“懲罰？”這個突然閃過的念頭，令我有些想笑。“上帝可以作弄世人，可誰能懲罰上帝？”我不信上帝，但我不能不信自己。我微動一下已經咬得有些麻木的嘴唇。可剛一張開，一股咸咸的淚水已無情地沖進我的嘴里，我來不及反應，淚水已順著我的呼吸滑下我的咽喉。好燙。
我終于哭了！沒有聲響，沒有理由，沒有痛感。來得那樣平靜而真實，真實而自然，如同她冷漠的溫柔，冰涼地吻在我滾燙的臉上……
許久，許久……
用微弱的意識告訴自己，不要動，好好地感受一下這種難能的溫柔。我輕輕地閉上眼，慢慢地舒張全身的每一個毛空，甚至能讓自己清晰地感覺到心的跳動壓縮著血液，無聲而緩慢地流向我的四肢，然后劃著好多美麗的曲線，流回心臟。我似乎看到周身的每個毛孔都如同暑日下騾馬的鼻孔，呼呼地噴出騰騰的熱氣，而身體卻在一點一點地冰涼……
※本文作者：鴻影翩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