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一十六 朱子十三
林子武初到時,先生問義剛云:"在何處安下?"曰:"未曾移入堂長房。"曰:"它便是有思量底。蘇子容押花字常要在下面,后有一人官在其上,卻挨得他花字向上面去;他遂終身悔其初無思量,不合押花字在下。"及包顯道等來,遂命子武作堂長,后竟不改。〔義剛〕
問:"承先生賜教讀書之法,如今看來,圣賢言行,本無相違。其間所以有可疑者,只是不逐處研究得通透,所以見得牴牾。若真個逐處逐節逐段見得精切,少間卻自到貫通地位。"曰:"固是。如今若茍簡看過,只一處,便自未曾理會得了,卻要別生疑義,徒勞無益。"訓木之。
慶元丁巳三月,見先生於考亭。先生曰:"甚荷遠來,然而不是時節。公初從何人講學?"曰:"少時從劉衡州問學。"曰:"見衡州如何?"曰:"衡州開明大體,使人知所向慕。"曰:"如何做工夫?"曰:"卻是無下手處。"曰:"向來亦見廬陵諸公有問目之類,大綱竟緩,不是斬釘截鐵,真個可疑可問,彼此只做一場虖說休了。若如此悠悠,恐虛過歲月。某已前與朋友往來,亦是如此。后來欽夫說道:'凡肯向此者,吾二人只如此放過了,不特使人汎然來行一遭,便道我曾從某人處講論,一向胡說,反為人取笑,亦是壞了多少好氣質底。若只悠悠地去,可惜。今后須是截下,看晚年要成就得一二人,不妨是吾輩事業。'自后相過者,這里直是不放過也。"祖道又曰:"頃年亦嘗見陸象山。"先生笑曰:"這卻好商量。公且道象山如何?"曰:"象山之學,祖道曉不得,更是不敢學。"曰:"如何不敢學?"曰:"象山與祖道言:'目能視,耳能聽,鼻能知香臭,口能知味,心能思,手足能運動,如何更要甚存誠持敬,硬要將一物去治一物?須要如此做甚?詠歸舞雩,自是吾子家風。'祖道曰:'是則是有此理,恐非初學者所到地位。'象山曰:'吾子有之,而必欲外鑠以為本,可惜也!'祖道曰:'此恐只是先生見處。今使祖道便要如此,恐成猖狂妄行,蹈乎大方者矣!'象山曰:'纏繞舊習,如落陷阱,卒除不得!'"先生曰:"陸子靜所學,分明是禪。"又曰:"江西人大抵秀而能文,若得人點化,是多少明快!扒有不得不任其責者。然今黨事方起,能無所畏乎!悆然被他來理會,礙公進取時如何?"曰:"此是自家身己上,進取何足議?"曰:"可便遷入精舍。"以下訓祖道。
先生謂祖道曰:"讀書,且去鉆研求索。及反覆認得時,且蒙頭去做,久久須有功效。吾友看文字忒快了,卻不沉潛,見得他子細意思。莫要一領他大意,便去摶摸,此最害事!且熟讀,就他注解為他說一番。說得行時,卻又為他精思,久久自落窠臼。略知瞥見,便立見解,終不是實。恐他時無把捉,虛費心力。"
問進德之方。曰:"大率要修身窮理。若修身上未有工夫,亦無窮理處。"問:"修身如何?"曰:"且先收放心。如心不在,無下手處。要去體察你平昔用心,是為己為人?若讀書計較利祿,便是為人。"
"資稟純厚者,須要就上面做工夫。"問:"如何?"曰:"人生與天地一般,無些欠缺處。且去子細看秉彝常性是如何,將孟子言性善處看是如何善,須精細看來。"
一日拜別,先生曰:"歸去各做工夫,他時相見,卻好商量也。某所解語孟和訓詁注在下面,要人精粗本末,字字為咀嚼過。此書,某自三十歲便下工夫,到而今改猶未了,不是草草看者,且歸子細。"
曾兄問:"讀大學,已知綱目次第了。然大要用工夫,恐在'敬'之一字。前見伊川說'敬以直內,義以方外'處。"先生曰:"能'敬以直內'矣,亦須'義以方外'。能知得是非,始格得物。不以義方外,則是非好惡不能分別,物亦不可格。"又問:"恐敬立則義在其中,伊川所謂'弸諸中,彪諸外',是也。"曰:"雖敬立而義在,也須認得實,方見得。今有人雖胸中知得分明,說出來亦是見得千了百當,及應物之時,顛倒錯謬,全是私意,亦不知。圣人所謂敬義處,全是天理,安得有私意?今釋老能立個門戶恁地,亦是它從旁窺得近似。他所謂敬時,亦卻是能敬,更有個'笠影'之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