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一十五 朱子十二
請問為學之要。曰:"公所條者便是。須於日用間下工,只恁說歸虛空,不濟事。溫凊定省,這四事亦須實行方得;只指摘一二事,亦豈能盡?若一言可盡,則圣人言語豈止一事?圣人言語明白,載之書者,不過孝弟忠信。其實精粗本末,祇是一理。圣人言'致知、格物',亦豈特一二而已?如此則便是德孤。致,推致也;格,到也。亦須一一推到那里方得。"又曰:"'為人君,止於仁',姑息也是仁,須當求其所以為仁;'為臣,止於敬',擎跽曲拳也是敬,亦當求其所以為敬。且如公自浦城來崇安,亦須遍歷崇安境界,方是到崇安。人皆有是良知,而前此未嘗知者,只為不曾推去爾。愛親從兄,誰無是心?於此推去,則溫凊定省之事,亦不過是愛。自其所知,推而至於無所不知,皆由人推耳。"子昂曰:"敢問推之之說?"曰:"且如孝,只是從愛上推去,凡所以愛父母者,無不盡其至。不然,則曾子問孝至末梢,卻問'子從父之令,可以為孝乎?'蓋父母有過,己所合諍,諍之亦是愛之所推。不成道我愛父母,姑從其令。"
問:"向見先生教童蜚卿於心上著工夫。數日來專一靜坐,澄治此心。"曰:"若如此塊然都無所事,卻如浮屠氏矣。所謂'存心'者或讀書以求義理,或分別是非以求至當之歸。只那所求之心,便是已存之心,何俟塊然以處而后為存耶!"
大率為學雖是立志,然書亦不可不讀,須將經傳本文熟復。如仲思早來所說專一靜坐,如浮屠氏塊然獨處,更無酬酢,然后為得;吾徒之學,正不如此。遇無事則靜坐,有書則讀書,以至接物處事,常教此心光〈日倉〉々地,便是存心。豈可凡百放下,祇是靜坐!向日蜚卿有書,亦說如此。某答之云:"見有事自那里過,卻不理會,卻只要如此,如何是實下工夫!"
"大凡人須是存得此心。此心既存,則雖不讀書,亦有一個長進處;才一放蕩,則放下書冊,便其中無一點學問氣象。舊來在某處朋友,及今見之,多茫然無進學底意思,皆恁放蕩了!"道夫曰:"心不存,雖讀萬卷,亦何所用?"曰:"若能讀書,就中卻有商量。只他連這個也無,所以無進處。"道夫曰:"以此見得孟子'求放心'之說緊要。"曰:"如程子所說'敬'字,亦緊要也。"
問:"尋常操存處,覺才著力,則愈紛擾,這莫是太把做事了?"曰:"自然是恁地。能不操而常存者,是到甚么地位!孔子曰:'操則存,舍則亡。'操,則便在這里;若著力去求,便蹉過了。今若說操存,已是剩一個'存'字,亦不必深著力。這物事本自在,但自家略加提省,則便得。'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
問:"處鄉尚阝宗族,見他有礙理不安處,且欲與之和同,則又不便;欲正己以遠之,又失之孤介而不合中道;如何?"曰:"這般處也是難,也只得無忿疾之心爾。"
先生一日謂蜚卿與道夫曰:"某老矣。公輩欲理會義理,好著緊用工,早商量得定!將來自求之,未必不得。然早商量得定,尤好。"
道夫辭拜還侍,先生曰:"更硬著脊梁骨!"
道夫問:"劉季文所言心病,道夫常恐其志不立,故心為氣所動。不然,則志氣既立,思慮凝靜,豈復有此?"曰:"此亦是不讀書,不窮理,故心無所用,遂生出這病。某昨日之言,不曾與說得盡。"道夫因言:"季文自昔見先生后,敦篤謹畏,雖居於市井,人罕有見之者。自言向者先生教讀語孟,后來於此未有所見,深以自愧,故今者復來。"曰:"得他恁地也好。或然窮來窮去,久之自有所見,亦是一事。"又曰:"讀書須是專一,不可支蔓。且如讀孟子,其間引援詩書處甚多。今雖欲檢本文,但也只須看此一段,便依舊自看本來章句,庶幾此心純一。"道夫曰:"此非特為讀書之方,抑亦存心養性之要法也。"
問:"向者以書言仁,雖蒙賜書有進教之意,然仁道至大,而道夫所見,只以存心為要,恐於此當更有恢廣功夫。"曰:"也且只得恁做去,久之自見。"頃之,復曰:"這工夫忙不得。只常將上來思量,自能有見。橫渠云:'蓋欲學者存意之不忘,庶游心浸熟,有一日脫然如大寐之得醒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