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二 論語四
問:"或說不改事父之道,又說不改父存所行之道,二說奚擇?"先生反而問之:"欲從何說?"曰:"不改父在所行之道恐是。"曰:"然。遂舉游氏'可以改而未改者'。所謂三年,云不必改者。此說卻切當。若說道不可改,雖終身守之可也,豈止三年乎!此為在所當改,而可以遲遲三年者也。自新法之行,諸公務為緣飾,文致一詞,將此一句辨論無限,而卒莫之合也。"〔宇〕
或問"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曰:"觀其文意,便是父在時,其子志行已自有與父不同者。然於此三年之間,必能不改父道,乃見其孝。不然,所行雖善,亦未得為孝。此必有為而言。然緊要在看游氏尹氏兩節意。"〔銖〕
戴智老問:"近見先生說此章,疑圣人有為而發。"曰:"圣人之言,未有若此曲折者。疑當說時亦有事在所當改而可以未改者,故圣人言此。"又云:"尹氏說得孝子之心,未說得事。若如其說,則孔子何必更說'三年無改'。必若游氏說,則說得圣人語意出。"〔銖〕
"三年無改",尹氏說得心,於事上未盡。游氏於事理上說得好,故并載之,使互相發。〔拱壽〕
"三年無改於父之道",諸先生之說有過者,謂要改。有不及,謂不改。有至當者,須要將去辨別,豈可不讀書!〔振〕
禮之用和為貴章
先生問學者:"今人行禮,多只是嚴,如何得他和?"答者皆不契。曰:"只是要知得禮合如此,所以行之則和緩而不迫。蓋圣人制禮,無一節是強人,皆是合如此。且如孔子與上大夫言時,自然訚訚;與下大夫言時,自然侃侃。在學者須知道與上大夫言合用訚訚,與下大夫言合用侃侃,便自然和。嘗謂呂與叔說得數句好云:'自斬至緦,衣服異等,九族之情無所憾;自王公至皂隸,儀章異制,上下之分莫敢爭。皆出於性之所有,循而行之,無不中節也。'此言禮之出於自然,無一節強人。須要知得此理,則自然和。"黃有開因舉先生舊說云:"且如父坐子立,君尊臣卑,多少是嚴!若見得父合坐,子合立,君合尊,臣合卑,則無不安矣。"曰:"然。"〔雉〕
直卿言:"'禮之用,和為貴。'今觀內則一篇,則子事父母之禮亦嚴矣。然下氣怡色,則和可知也。觀玉藻鄉黨所載,則臣之事君,禮亦嚴矣。然一爵而言言,二爵而油油,君在與與,則和可知也。"曰:"如此,則和與禮成二物矣。須是見得禮便是和,乃可。如'入公門,鞠躬如也,如不容',可謂至嚴矣!然而自肯甘心為之,而無厭倦之意者,乃所以為和也。至嚴之中,便是至和處,不可分做兩截去看。"〔道夫〕
伯游問"禮之用,和為貴",云:"禮之體雖截然而嚴,然自然有個撙節恭敬底道理,故其用從容和緩,所以為貴。茍徒知和而專一用和,必至於流蕩而失禮之本體。今人行事,莫是用先王禮之體,而后雍容和緩以行之否?"曰:"說固是恁地,卻如何做功夫?"伯游云:"順理而行。"先生又遍問坐上諸友。叔重曰:"知得是當然之理,自甘心行之,便自不拘迫。"時舉云:"其初須持敬。持之久則漸熟,熟處便和。"曰:"要須是窮理始得。見得這道理合用恁地,便自不得不恁地。如賓主百拜而酒三行,固是用恁地,如'入公門,鞠躬如也,屏氣似不息。過位,踧踖如也'。茍不知以臣事君合用如此,終是不解和。且如今人被些子燈花落手,便說痛。到灼艾時,因甚不以為痛?只緣知道自家病當灼艾,出於情愿,自不以為痛也。若要放教和,卻便是'知和而和'矣。"〔時舉〕銖錄別出。
吳問"禮之用,和為貴"。先生令坐中各說所見。銖曰:"頃以先生所教思之:禮者,天理節文之自然,人之所當行者。人若知得是合當行底,自甘心行之,便自不拘迫。不拘迫,所以和,非是外面討一個和來添也。"曰:"人須是窮理,見得這個道理合當用恁地,我自不得不恁地。如賓主百拜而酒三行,因甚用恁地?如入公門鞠躬,在位踧踖,父坐子立,茍不知以臣事君,以子事父,合用為此,終是不解和。譬之今人被些子燈花落手,便須說痛。到灼艾時,因甚不以為苦?緣它知得自家病用灼艾,出於情愿,自不以為痛也。"銖因問:"如此,則這和亦是自然之和。若所謂'知和而和',卻是有心於和否?"曰:"'知和而和',離卻禮了。'禮之用和',是禮中之和。'知和而和',是放教和些。才放教和,便是離卻禮了。"〔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