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紀二十一 起昭陽作噩,盡閼逢閹茂,凡二年
時征兵四方,皆未至。甲寅,魏人百道攻城,城中負戶蒙楯,胡僧祐親當矢石,盡夜督戰,獎勵將士,明行賞罰,眾咸致死,所向摧殄,魏不得前。俄而僧祐中流矢死,內外大駭。魏悉眾攻柵,反者開西門納魏師,帝與太子、王褒、謝答仁、朱買臣退保金城,令汝南王大封、晉熙王大圓質於于謹以請和。魏軍之初至也,眾以王僧辯子侍中顗可為都督,帝不用,更奪其兵,使與左右十人入守殿中;及胡僧祐死,乃用為都督城諸軍事。裴畿、裴機、歷陽侯峻皆出降。于謹以機手殺胡文伐,并畿殺之。峻,淵猷之子也。時城南雖破,而城北諸將猶苦戰。日暝,聞城陷,乃散。
帝入東閣竹殿,命舍人高善寶焚古今圖書十四萬卷,將自赴火,宮人左右共止之。又以寶劍斫柱令折,嘆曰:"文武之道,今夜盡矣!"乃使御史中丞王孝祀作降文。謝答仁、朱買臣諫曰:"城中兵眾猶強,乘暗突圍而出,賊必驚,因而薄之,可渡江就任約。"帝素不便走馬,曰:"事必無成,只增辱耳!"答仁求自扶,帝以問王褒,褒曰:"答仁,侯景之黨,豈足可信!成彼之勛,不如降也。"答仁又請守子城,收兵可得五千人,帝然之,即授城中大都督,配以公主。既而召王褒謀之,以為不可。答仁請入不得,歐血而去。于謹征太子為質,帝使王褒送之。謹子以褒善書,給之紙筆,褒乃書曰:"柱國常山公家奴王褒。"有頃,黃門郎裴政犯門而出。帝遂去羽儀文物,白馬素衣出東門,抽劍擊闔曰:"蕭世誠一至此乎!"魏軍士度塹牽其轡,至白馬寺北,奪其所乘駿馬,以駑馬代之,遣長壯胡人手扼其背以行,逢于謹,胡人牽帝使拜。梁王詧使鐵騎擁帝入營,囚于烏幔之下,甚為詧所詰辱。乙卯,于謹令開府儀同三司長孫儉入據金城。帝紿儉云:"城中埋金千斤,欲以相贈。"儉乃將帝入城。帝因述詧見辱之狀,謂儉曰:"向聊相紿,欲言此耳,豈有天子自埋金乎!"儉乃留帝于主衣庫。
帝性殘忍,且懲高祖寬縱之弊,故為政尚嚴。及魏師圍城,獄中死囚且數千人,有司請釋之以充戰士;帝不許,悉令棓殺之,事未成而城陷。
中書郎殷不害先于別所督戰,城陷,失其母。時冰雪交積,凍死者填滿溝塹。不害行哭于道,求其母尸,無所不至。見溝中死人,輒投下捧視,舉體凍濕,水漿不入口,號哭不輟聲。如是七日,乃得之。
十二月,丙辰,徐世譜、任約退戍巴陵。于謹逼帝使為書召王僧辯,帝不可。使者曰:"王今豈得自由?"帝曰:"我既不自由,僧辯亦不由我。"又從長孫儉求宮人王氏、茍氏及幼子犀首,儉并還之。或問:"何意焚書?"帝曰:"讀書萬卷,猶有今日,故焚之!"
庚申,齊主北巡,至達速嶺,行視山川險要,將起長城。
辛未,帝為魏人所殺。梁王詧遣尚書傅準監刑,以土囊隕之。詧使以布帕纏尸,斂以蒲席,束以白茅,葬于津陽門外。并殺愍懷太子元良、始安王方略、桂陽王大成等。世祖性好書,常令左右讀書,晝夜不絕,雖熟睡,卷猶不釋,或差誤及欺之,帝輒驚寤。作文章,援筆立就。常言:"我韜于文士,愧于武夫。"論者以為得言。魏立梁王詧為梁主,資以荊州之地,延袤三百里,仍取其雍州之地。詧居江陵東城,魏置防主,將兵居西城,名曰助防,外示助詧備御,內實防之。以前儀同三司王悅留鎮江陵。于謹收府庫珍寶及宋渾天儀、梁銅晷表、大玉徑四尺及諸法物;盡俘王公以下及選百姓男女數萬口為奴婢,分賞三軍,驅歸長安,小弱者皆殺之。得免者三百馀家,而人馬所踐及凍死者什二三。
魏師之在江陵也,梁王詧將尹德毅說詧曰:"魏虜貪惏,肆其殘忍,殺掠士民,不可勝紀。江東之人涂炭至此,咸謂殿下為之。殿下既殺人父兄,孤人子弟,人盡仇也,誰與為國!今魏之精銳盡萃于此,若殿下為設享會,請于謹等為歡,預伏武士,因而斃之,分命諸將,掩其營壘,大殲群丑,俾無遺類。收江陵百姓,撫而安之,文武群寮,隨材銓授。魏人懾息,未敢送死,王僧辯之徒,折簡可致。然后朝服濟江,入踐皇極,晷刻之間,大功可立。古人云:'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愿殿下恢弘遠略,勿懷匹夫之行。"詧曰:"卿此策非不善也,然魏人待我厚,未可背德。若遽為卿計,人將不食吾馀。"既擊闔城長幼被虜,又失襄陽,詧乃嘆曰:"恨不用尹德毅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