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百八十六 列傳二百七十三
其論文,嘗謂:“千秋蓋世之勛業皆尋常耳,獨文章之事,緯地經天,代不數人,人不數篇,唯此為難。”又謂:“中國之文,非徒習其字形而已,綴字為文,而氣行乎其間,寄聲音神采於文外。雖古之圣賢豪杰去吾世邈矣,一涉其書,而其人之精神意氣若儼立乎吾目中。”務欲因聲求氣,凡所為抗墜、詘折、斷續、斂侈、緩急、長短、伸縮、抑揚、頓挫之節,一循乎機勢之自然,以漸於精微奧之域。乃有以化裁而致於用,悉舉學問與事業合而為一;而尤以瀹民智自強亟時病為兢兢云。著有易說二卷、寫定尚書一卷、尚書故三卷、夏小正私箋一卷、文集四卷、詩集一卷、深州風土記二十二卷,及點勘諸書,皆行於世。
汝綸門下最著者為賀濤,而同時有蕭穆,亦以通考據名。
穆,字敬孚。縣學生。其學博綜群籍,喜談掌故,於顧炎武、全祖望諸家之書尤熟。復多見舊槧,考其異同,朱墨雜下。遇孤本多方勸刻,所校印凡百馀種。有敬孚類藁十六卷。
濤,字松坡,武強人。光緒十二年進士,官刑部主事。以目疾去官。初,汝綸牧深州,見濤所為反離騷,大奇之,遂盡授以所學,復使受學於張裕釗。濤謹守兩家師說,於姚鼐義理、考據、詞章三者不可偏廢之說,尤必以詞章為貫澈始終,日與學者討論義法不厭。與同年生劉孚京俱治古文,濤言宜先以八家立門戶,而上窺秦、漢;孚京言宜先以秦、漢為根柢,而下攬八家,其門徑大略相同。濤有文集四卷。
孚京,字鎬仲,南昌人。有文集六卷。
林紓,字琴南,號畏廬,閩縣人。光緒八年舉人。少孤,事母至孝。幼嗜讀,家貧,不能藏書。嘗得史、漢殘本,窮日夕讀之,因悟文法,后遂以文名。壯渡海游中國臺灣,歸客杭州,主東城講舍。入京,就五城學堂聘,復主國學。禮部侍郎郭曾炘以經濟特科薦,辭不應。
生平任俠尚氣節,嫉惡嚴。見聞有不平,輒憤起,忠懇之誠發於至性。念德宗以英主被扼,每述及,常不勝哀痛。十謁崇陵,匍伏流涕。逢歲祭,雖風雪勿為阻。嘗蒙賜御書“貞不絕俗”額,感幸無極,誓死必表於墓,曰“清處士”。憂時傷事,一發之於詩文。
為文宗韓、柳。少時務博覽,中年后案頭唯有詩、禮二疏,左、史、南華及韓、歐之文,此外則說文、廣雅,無他書矣。其由博反約也如此。
其論文主意境、識度、氣勢、神韻,而忌率襲庸怪,文必己出。嘗曰:“古文唯其理之獲,與道無悖者,則味之彌臻於無窮。若分畫秦、漢、唐、宋,加以統系派別,為此為彼,使讀者炫惑莫知所從,則已格其途而左其趣。經生之文樸,往往流入於枯淡,史家之文則又隳突恣肆,無復規檢,二者均不足以明道。唯積理養氣,偶成一篇,類若不得已者,必意在言先,修其辭而峻其防,外質而中膏,聲希而趣永,則庶乎其近矣。”紓所作務抑遏掩蔽,能伏其光氣,而其真終不可自閟。尤善敘悲,音吐凄梗,令人不忍卒讀。論者謂以血性為文章,不關學問也。
所傳譯歐西說部至百數十種。然紓故不習歐文,皆待人口達而筆述之。任氣好辯,自新文學興,有倡非孝之說者,奮筆與爭,雖脅以威,累歲不為屈。尤善畫,山水渾厚,冶南北於一爐,時皆寶之。紓講學不分門戶,嘗謂清代學術之盛,超越今古,義理、考據,合而為一,而精博過之。實於漢學、宋學以外別創清學一派。時有請立清學會者,紓撫掌稱善,力贊其成。甲子秋,卒,年七十有三,門人私謚貞文先生。有畏廬文集、詩集、論文、論畫等。
嚴復,初名宗光,字又陵,一字幾道,侯官人。早慧,嗜為文。閩督沈葆楨初創船政,招試英俊,儲海軍將才,得復文,奇之,用冠其曹,則年十四也。既卒業,從軍艦練習,周歷南洋、黃海。日本窺中國臺灣,葆楨奉命籌防,挈之東渡诇敵,勘測各海口。光緒二年,派赴英國海軍學校肄戰術及炮臺建筑諸學,每試輒最。侍郎郭嵩燾使英,賞其才,時引與論析中西學術同異。學成歸,北洋大臣李鴻章方大治海軍,以復總學堂。二十四年,詔求人才,復被薦,召對稱旨。諭繕所擬萬言書以進,未及用,而政局猝變。越二年,避拳亂南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