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三十二 本朝六
近世士大夫憂國忘家,每言及國家輒感憤慷慨者,惟於趙子直黃文叔見之耳!矁g〕
趙子直奉命將入蜀,請於先生,曰:"某將入蜀,蜀中亦無事可理會。意欲請於朝,得沿淮差遣,庶可理會屯田。"曰:"出於朝廷之意,猶恐不得終其事。若自請以行,則下梢或有小事請乞不行,便難出手。如舉薦小吏而不從其薦,或按劾小吏而不從其劾,或求錢米以補闕之而不從其所求,這如何做?"〔賀孫〕
趙子直政事都瑣碎,看見都悶人。曾向擇之云:"朱丈想得不喜某政事。"可知是不喜。〔賀孫〕
或言趙子直多疑。先生曰:"諸公且言人因甚多疑?"魯可幾曰:"只是見不破爾。"〔道夫〕
趙子直要分門編奏議,先生曰:"只是逐人編好。"因論舊編精義,逐人編,自始終有意。今一齊節去,更拆散了,不見其全意矣。
趙子直亦可謂忠臣,然以宗社之大計言之,亦有未是處,不知何以見先帝!〔人杰〕
一日獨侍坐,先生忽顰蹙云:"趙丞相謫命似出胡纮。"問:"胡纮不知曾識他否?"曰:"舊亦識之。此人頗記得文字,莆陽之政亦好,但見朋友多說其很愎。"某曰:"丞相前日之事,做得都是否?"曰:"也有些不是處。"問所以不是處。曰:"公他日當自見之。"先生又曰:"一時正人皆已出去,今全無一好人在朝!"某曰:"鄭溥之當時草趙丞相罷相詞固好。以某觀之,當時不做便乞出,尤為奇特。"曰:"也不必如此。但是后來既遷之后,便出亦自好。它卻不合不肯出,所以可疑。若說教他不做便出,亦無此典故。"某曰:"且如富鄭公繳遂國夫人之封,以前亦何曾有此?自富公既做,后遂為例。"先生微笑而不答。某又問:"丞相秉軸,首召先生入經筵。命下,士子相慶,以為太平可致。忽然一日報罷,莫不惶惑。竊議者云:'先生請早晚入講筵,人主將不能堪,便知先生不能久在君側。'"曰:"早晚入講筵,非某之請,是自來如此。然某當時便教久在講筵,恐亦無益。一日雖是兩番入講筵,文字分明,一一解注,亦只講過而已,看來亦只是文具。"〔枅〕
或曰:"今世士大夫不詭隨者,亦有五六人。"曰:"此輩在向時,本是阘茸人,不比數底。但今則上面一項真個好人盡屏除了,故這一輩稍稍能不變,便稱好人。其實班固九品之中,方是中下品人。若中中以上,不復有矣。"先生因問:"某人如何?"或曰:"也靠不得。"曰:"然。見他寫書來,皆不可曉。頃在某處得書來,說學問又如何,資質又如何,讀書不長進又如何。某答之云:'不須如何,說話不濟事。若資質弱,便放教剛;若過剛,便放教稍柔些;若懶,便放教勤。讀論語,便徹頭徹尾理會論語;讀孟子,便徹頭徹尾理會孟子;其他書皆然。此等事,本不用問人,問人只是杭唐日子,不濟事。只須低著頭去做。若做底,自是不消問人。'這番又得他書,亦不可曉。"或曰:"終是他於利欲之場打不透。欲過這邊,卻舍彼不得;欲倒向那邊,又畏朋友之議。又緣頃被某人抬獎得太過。正如個舡閣在沙岸上,要上又不得,要下又推不動。"曰:"然。無一番大水來泛將去,這舡終不動。要之,只是心不勇之故。某嘗嘆息天下有些英雄人,都被釋氏引將去,甚害事!且如昔日老南和尚,他后生行腳時,已有六七十人隨著他參請。於天下叢林尊宿,無不遍謁,無有可其意者。只聞石霜楚圓之名,不曾得去,遂特地去訪他。及到石霜,頗聞其有不可人意處。南大不樂,徘徊山下數日,不肯去見。后來又思量既到此,須一見而決。如是又數日,不得已,隨眾入室。揭簾欲入,又舍不得拜他。如是者三,遂奮然曰:'為人有疑不決,終非丈夫?'遂揭簾徑入。才交談,便被石霜降下。他這般人立志勇決如此。觀其三四揭簾而不肯入,他定不肯詭隨人也。廣錄云:"世上有一種人,心下自不分明,只是怕人道不會,不肯問人。昔老南去參慈明時,已有人隨他了。它欲入慈明室,數次欲揭簾入去,又休。末后乃云:'有疑不決,終非大丈夫!'遂入其室。"某嘗說,怪不得今日士大夫,是他心里無可作做,無可思量,'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自然是只隨利欲走。間有務記誦為詞章者,又不足以救其本心之陷溺,所以個個如此。只緣無所用心,故如此。前輩多有得於佛學,當利害禍福之際而不變者。蓋佛氏勇猛精進、清凈堅固之說,猶足以使人淡泊有守,不為外物所移也。若記覽詞章之學,這般伎倆,如何救拔得他那利欲底窠窟動!"或曰:"某人讀書,只是摘奇巧為文章以求富貴耳。"曰:"恁地工夫,也只做得那不好底文章,定無氣魄,所以他文字皆困苦。某小年見上一輩,未說如何,個個有氣魄,敢擔當做事。而今人個個都恁地衰,無氣魄,也是氣運使然。而今秀才便有些氣魄,少年被做那時文,都銷磨盡了。所以都無精采,做事不成。"〔僩〕
彪居正德美記得無限史記,只是不肯說,只要說一般無巴鼻底道理。在南岳說:"'溫故而知新',不是今人所說之故新。故者,性也;新者,心也。溫性而知心,故可以為人師。"其說道理如此,然口嘵嘵不肯已!箔U〕
《朱子語類》 宋·朱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