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屆高考語文復(fù)習(xí)6年高考4年模擬分類匯編
一百零三年前的一九零四年，二十三歲的魯迅只身遠離東京，遠離身邊的中國同胞們，到仙臺醫(yī)學(xué)專門學(xué)校求學(xué)。那是一次真正的天涯孤旅。或者說，那根本就是一次心定如鐵的自我放逐。這一去，就到了四百公里外的“東北”，就到了沒有一個中國人的仙臺醫(yī)學(xué)專門學(xué)校。
當(dāng)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被所有的發(fā)達國家打敗，被所有的發(fā)達國家看不起的時候，一定會有什么說法、有什么關(guān)于身體的符號會被人挑選出來到處流傳。比如膚色，比如身高，比如口音，都是現(xiàn)成的佐料。這就好比是給人起綽號，一下子就能記住。“支那人”丑陋的特點太鮮明：女人腿下的小腳，男人腦后的辮子，舉國皆同。魯迅先生當(dāng)年跨洋越海、天涯孤旅也還是逃脫不掉這兩樣?xùn)|西。其實，魯迅自己當(dāng)年也是拖著一條辮子來到日本的。他一九零二年四月到日本，一九零三年三月剪去發(fā)辮后特地照了一張“斷發(fā)照”。一個“斷”字流露出強烈的心理動作，所謂一刀兩斷，所謂洗心革面。用魯迅先生自己的話說：“從別國里竊得火來，本意卻在煮自己的肉。”他明白，自己就是恥辱的一部分，自己就是黑夜。
沉沉的夜幕是魯迅記憶的底色，所以他在來仙臺的路上牢牢記住了“日暮里”。在我的理解中，遠離人群的魯迅，就是從“日暮里”開始獨自一個走進了自己精神的黑夜，同時也走進了對這黑夜的反抗和掙扎。
離開東京，離開同胞的魯迅，到底還是躲不開歷史的陰影。在仙臺的學(xué)校里發(fā)生的兩件事情讓他最終決定輟學(xué)離開仙臺。先是所謂“泄題”作弊，學(xué)生會的干事無中生有地認定魯迅的考試及格是靠了藤野先生的泄漏考題。接著，就是那個著名的幻燈片事件。魯迅在日本同學(xué)的歡呼聲中看見自己的同胞被當(dāng)作俄國間諜砍頭，而身旁卻站滿了麻木的中國圍觀者。于是，被人鄙視，而又看清楚了被鄙視者的麻木和無可救藥，這兩件事情同時發(fā)生在一個人身上。這是一種熬人的雙重的鄙視，這是一種黑暗無邊的精神籠罩。最為難言的是，在這鄙視中有自己對自己難以寬宥的鄙視。
畢竟，那時的魯迅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年輕是要靠夢想來滋養(yǎng)的。遭遇了這樣的鄙視之后，青春的夢想非但沒有折斷，反而把小夢換成了大夢。換夢的結(jié)果是魯迅毅然輟學(xué)，棄醫(yī)從文，離開仙臺回到東京，開始了自己的寫作生涯。很快，他就嘗到了失敗的滋味。不止是失敗，是比失敗更讓人難熬的寂寞。
獨自一人走進黑夜，原本以為可以用夢想來引路。可夢想幻滅后黑暗之中又加上了寂寞和無望。就此，我們可以循著那個雙重的鄙視和反省的軌跡，看到魯迅此后一生的反抗和掙扎——那就是點燃絕望為自己照明。在東京的失敗之后，魯迅又經(jīng)歷了辛亥革命的夭折，軍閥們的血腥屠殺，文人的投降……所謂用小說改造“國民性”的宏圖大志，就如同把沙子撒進黑夜。青春不再，夢想幻滅，淹沒在無邊的歷史黑暗中，一個既不相信光明也不相信黑暗的人怎么活下去呢?他只有點燃絕望為自己照明。這讓我想起龔自珍的詩句：
“今年燒夢先燒筆，檢點青天白日詩。”
不由得反復(fù)思量：魯迅在日本完成了自己精神上的一刀兩斷和洗心革面。當(dāng)中國一片無邊黑暗的時候，是什么給了他走進黑夜的勇氣，又是什么支持了魯迅終其一生獨自對抗比歷史還要黑暗的絕望?這深不可測的黑暗里，有多少是日本給他的鄙視，又有多少是日本給他的滋養(y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