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說》閱讀賞析
《雨說》一詩中古典詩詞的融化和影響,明顯可見。在閱讀欣賞的過程中,我們會聯想起杜甫的“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春夜喜雨》)、“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水檻遣興》),王維的“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送元二使安西》),韓愈的“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陸游的“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臨安春雨初霽》),以及僧志南的“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絕句》)等傳誦古今的名句。
傳統對鄭愁予的影響,遠不止此。他曾經強調,在詩里表現的“敦厚”“任俠”這兩種情操,是屬于傳統的。我以為,在他的詩里,“敦厚”就是誠懇,就是樸實,就是寬容,就是厚道,是對生命的悲憫,對人的關懷;“任俠”就是聲張正義,就是打抱不平,就是反對邪惡,同樣是對生命的悲憫,對人的關懷。這就是鄭愁予詩中的傳統情操。這在《雨說》一詩中特別醒目。他對冬、對春、對雨、對孩子的態度,處處可證。他執著于“敦厚”和“任俠”,說明他終于是一位入世的詩人。
因此《雨說》一詩,就不僅僅是一首優美的抒情詩,而且還有著值得探討和回味的深層含義在。
“詩言志”,是中國詩歌的古老傳統。山水詩在中國古典詩詞里占有很大數量,但常常是不僅寫景,同時抒情,而且多有別具懷抱、意在言外者。即如《錯誤》一詩,也非一般的春景、閨怨,而是抗日戰爭時期父親從戎,詩人隨母逃難時深刻感受的折射。春夏秋冬,風云雨雪,本是自然現象,詩人騷客卻常常借為比喻,發為象征,或感滄桑之巨變,或嘆人生之無常。傷春、悲秋之作多有,其實春有何傷,秋有何悲,進入人的感情世界,心情不同而已。例如“大旱之望云霓”,本是人們對自然的祈求,但在《孟子》中卻借喻為苦難人民渴望得到解救的迫切心情。那么,《雨說》里極寫冬之干旱,極寫盼雨之情,豈不就是“若大旱之望云霓”么?而極寫雨后的春回大地,勃勃生機,欣欣向榮,豈不就是對“及時雨”的贊頌么?人們記得,1978年冬,在中國大地上,是有過一次人們渴望已久的政治“及時雨”的。聯系此詩作于1978年后的1979年,并特別注明是“為生活在中國大地上的兒童而歌”,我們是不是可以感到詩中眾多比喻可能具有的關懷祖國前景、情系祖國命運的象征意義呢?詩中的鄉國之思是隱然可見的,我以為。
1966到1976的十年“文化大革命”,給我們這個古老的民族、新興的國家帶來了深重災難。曾是海外“保(衛)釣(魚島)”愛國運動積極參加者的鄭愁予,不可能對此無動于中。在詩人筆下沒有直接涉及“文革”的詩作,但他1966年寫了贊頌國父孫中山的《衣缽》一詩,強調了孫中山的民主思想、革命精神和統一中國的理念,并認為統一是和平的第一義。而詩人自許為“第三代的獻身者”,是“傳接您的衣缽的人”。他后來在自撰《年表》里指出,1966年“大陸開始文化大革命。與友人等在‘心戰總隊’閱讀資料,咸表憤慨,適值孫中山先生百年冥誕,乃以‘民主’為寓意,揮淚作長詩《衣缽》”。1972年在愛荷華他還作有《秋盛,駐足布朗街西坡》一詩,詩中重點描繪了“集九秋于一身的大楓樹”,其紅色如燃起“連天大火”。詩人擔心“紅磚夾隙間”的“幾株小草”,面臨“秋盛的大火”,“能過冬否?”詩人在1984年修改和訂正此詩時,寫有“追記”云:“住愛城五年,正值中國大陸上進行著文化大革命,紅光亦照到愛城來,不免有一些向往紅色生涯的附和者,寫這首詩以大楓樹作為警諫。”那么,如詩人所說,《衣缽》源自對“文革”的憤慨,《秋盛,駐足布朗街西坡》暗喻對“文革”的憂慮,則《雨說》是否就可說是對“文革”結束、新時期到來的贊頌呢?這三首詩簡直可說是鄭愁予的“文革”三部曲,但愿我不是穿鑿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