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的文化意蘊
童年生活大抵難以忘懷,銘刻在記憶里始終活鮮鮮的,充滿著溫情和靈氣,即使是痛苦的童年生活,咀嚼追思起來,也總能品味出一絲絲痛楚的甜蜜.魯迅先生童年時期,家庭生活從小康落入困頓,很遭了一些人的冷眼,甚至被目為乞食者,但無論如何,百草園和三味書屋對他卻有著極為特別的意義,那是他心靈中可以自由停泊的兩處港灣,在那里他留住了天真無邪的童心、純真自由的人性、這對他以后成為偉大的文學家至關重要,因為藝術世界不可或缺的是赤誠和純真,詩心從來和童心脈絡一貫,息息相通。魯迅先生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寫于他被迫離京南下廈門不久的一九二六年九月十八日,此時作者與世隔絕地生活在廈門大學圖書館樓上,心靈世界里充滿了孤寂、苦悶,為了“在紛擾中尋出一點閑靜來”(《朝花夕拾·小引》),他只剩下了回憶的可能,于是那童真的回憶,就象鑲嵌在心靈荒漠上的一片綠洲,蔥寵茂密,遮地成蔭,慰籍自己,拂去塵世的勞頓,求得心理的平衡,同時,也傳達出與自己的心態相對應的一層意蘊,充盈著極其真實、濃郁的文化氣息。
魯迅先生追懷著置身于百草園和三味書屋的那一份溫馨,把一些極為平常的生活加以升華,其中分明深含著童年時代魯迅心目中的情趣向往.百草園里有著絢麗多彩的自然風物,菜畦是碧綠的,石井欄是光滑的,皂莢樹高大,桑堪紫紅,何首烏根牽連不斷,履盆子又酸又甜。百草園里還有惹人注目的鳴禽飛蟲,夏蟬在樹葉里長吟,黃蜂嬌憨地伏在菜花上,輕捷的云雀忽然從草間直竄向云霄里去了,云雀何等地輕靈自由,少年魯迅何等地羨慕陶醉。“三味書屋后面也有一個園,雖然小,但在那里也可以爬上花壇去折臘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樹上尋蟬蛻.最好的工作是捉了蒼蠅喂螞蟻,靜悄悄地沒有聲音。”高墻之內的四角天空下,少年魯迅就是這樣的充滿童趣,天真純樸。
童年生活的核心是教育,百草園和三味書屋的教盲都極具傳統特色、知識傳遞者正是這篇回憶性散文中的三個人物:長媽媽、閏土的父親、三味書屋塾師。使少年魯迅建立起對社會人生第一感受的是他的保姆,魯迅叫她阿媽或長媽媽,長媽媽曾因相傳百草園里有一條很大的赤練蛇,而講過一個美女蛇的神奇故事。這故事給百草園增添了無限神秘的氛圍,引發了魯迅進入幻想世界的強烈興趣。
百草園里最有趣的活動是捕鳥,魯迅詳述了捕鳥的全過程,“這是閏土的父親所傳授的方法”,用得不好時,“我曾經問他得失的緣由,他只靜靜地笑道:你太性急,來不及等它走到中間去。”百草園生活年代的這位作者——閏土的父親。太使人感動了,以至于他那靜靜地笑、他那甜美的人性能幾十年如一日,活在魯迅的心底。
三味書屋的讀書和玩耍生活,依然興味盎然。三味書屋的先生,“他是本城中極方正,質樸,博學的人”,學生向他行禮,“先生便和藹地在一旁答禮”,他不常用私塾的清規戒律,而經常使用私塾的誦詩百遍其義自現的教學方法。凡此種種,當然都是對象的特點,三味書屋的塾師壽鏡吾先生確實是封建社會中的佼佼者,他與魯迅有著和諧深厚的師生之誼。但這一切并不重要,因為,魯迅先生在這篇散文中無意于去分析舊教育的合理性和不合理性,三味書屋生活年代作為童年純潔人性存在的年代,一去不復返。它在魯迅完生的心里,早已充滿理想化色彩,早已超越了它的有限性和無意義,敏感而溫厚地領悟讀書生活的價值,以及師生一起放聲朗讀的樂趣、魯迅先生親切地回憶了童年生活的美好情趣,敘述格調前后和諧統一。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實現了魯迅先生自由自覺的精神選擇。眼前的現實社會中,軍閥政府的兇殘,“正人君子”的下劣,他見得太多太多,對世事的紛擾感到厭煩。而當他回首往事時,卻瞥見了自己走來的路上留有落地的鮮花,這鮮花未必能夠裝點出一個精神的家園,但那純樸自然、善良美好,卻是與眼前世界的矯飾做作、邪惡丑陋恰成分明對照的。顯而易見,魯迅先生為了獲得充實和永恒,他自由自覺地超越了現實,把百草園和三味書屋中的童真、童趣,引為精神的依托,渡向世界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