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雜記 相關資料
我小的時候,最愛做這些事:墨魚脊骨雕成的小船,五色紙粘成的小人等等,無論什么東西,玩夠了就埋起來。樹葉上寫上字,掩在土里。石頭上刻上字,投在水里。想起來時就去發掘看看,想不起來,也就讓它悄悄的永久埋存在那里。
病中不必裝大人,自然不妨重做小孩子!游山多半是獨行,于是隨時隨地留下許多紀念,名片,西湖風景畫,用過的紗巾等等,幾乎滿山中星羅棋布。經過芍藥花下,流泉邊,山亭里,都使我微笑,這其中都有我的手澤!興之所至,又往往去掘開看看。
有時也遇見人,我便扎煞著泥污的手,不好意思的站了起來。本來這些事很難解說。人家問時,說又不好,不說又不好,迫不得已只有一笑。因此女伴們更喜歡追問,我只有躲著她們。
那一次一位舊朋友來,她笑說我近來更孩子氣,更愛臉紅了。童心的再現,有時使我不好意思是真的,半年的休養,自然血氣旺盛,臉紅那有什么愛不愛的可言呢?
(三)古國的音樂
去冬多有風雪。風雪的時候,便都坐在廣廳里,大家隨便談笑,開話匣子,彈琴,編絨織物等等,只是消磨時間。
榮是希臘的女孩子,年紀比我小一點,我們常在一處玩。
她以古國國民自居,拉我作伴,常常和美國的女孩子戲笑口角。
我不會彈琴,她不會唱,但悶來無事,也就走到琴邊胡鬧。翻來覆去的只是那幾個簡單的熟調子。于是大家都笑道:“趁早停了罷,這是什么音樂?”她傲然的*手站在琴旁說:“你們懂得什么?這是東西兩古國,合奏的古樂,你們哪里配領略!”琴聲仍舊不斷,歌聲愈高,別人的對話,都不相聞。于是大家急了,將她的口掩住,推到屋角去,從后面連椅子連我,一齊拉開,屋里已笑成一團!
最妙的是連“印第阿那的月”等等的美國調子,一經我們用過,以后無論何時,一聽得琴聲起,大家都互相點頭笑說:“聽古國的音樂呵!”
(四)雨雪時候的星辰
寒暑表降到冰點下十八度的時候,我們也是在廊下睡覺。每夜最熟識的就是天上的星辰了。也不過只是點點閃爍的光明,而相看慣了,偶然不見,
也有些想望與無聊。
連夜雨雪,一點星光都看不見。荷和我擁衾對坐,在廊子的兩角,遙遙談話。
荷指著說:“你看維納司(venus)升起了!”我抬頭望時,卻是山路轉折處的路燈。我怡然一笑,也指著對山的一星燈火說:“那邊是周彼得(jupiter)呢!”
愈指愈多,松林中射來零亂的風燈,都成了滿天星宿。真的,雪花隙里,看不出天空和山林的界限,將繁燈當作繁星,簡直是抵得過。
一念至誠的將假作真,燈光似乎都從地上飄起。這幻成的星光,都不移動,不必半夜夢醒時,再去追尋它們的位置。
于是雨雪寂寞之夜,也有了慰安了!
(五)她得了刑罰了
休息的時間,是萬事不許作的。每天午后的這兩點鐘,乏倦時覺得需要,睡不著的時候,覺得白天強臥在床上,真是無聊。
我常常偷著帶書在床上看,等到看護婦來巡視的時候,就趕緊將書壓在枕頭底下,閉目裝睡。——我無論如何淘氣,也不敢大犯規矩,只到看書為止。而璧這個女孩子,往往悄悄的起來,抱膝坐在床上,逗引著別人談笑。
這一天她又坐起來,看看無人,便指手畫腳的學起醫生來。大家正臥著看著她笑,看護婦已遠遠的來了。她的床正對著甬道,臥下已來不及,只得仍舊皺眉的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