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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護婦走到廊上。我們都默然,不敢言語。她問璧說,“你怎么不躺下?”璧笑說:“我胃不好,不住的打呃,躺下就難受。”看護婦道:“你今天飯吃得怎樣?”璧惴惴的忍笑的說:“還好!”看護婦沉吟了一會便走出去。璧回首看著我們,抱頭笑說:“你們等著,這一
下子我完了!”
果然看見看護婦端著一杯藥進來,杯中泡泡作聲。璧只得接過,皺眉四顧。我們都用氈子藏著臉,暗暗的笑得喘不過氣來。
看護婦看著她一口氣喝完了,才又慢慢的出去。璧頹然的兩手捧著胸口臥了下去,似哭似笑的說:“天呵!好酸!”
她以后不再胡說了,無病吃藥是怎樣難堪的事。大家談起,都快意,拍手笑說:“她得了刑罰了!”
(六)eskimo
沙穰的小朋友替我上的eskimo的徽號,是我所喜愛的,覺得比以前的別的稱呼都有趣!
eskimo是北美森林中的蠻族。黑發披裘,以雪為屋。過的是冰天雪地的漁獵生涯。我哪能像他們那樣的勇敢?
只因去冬風雪無阻的林中游戲行走。林下冰湖正是沙穰村中小朋友的溜冰處。我經過,雖然我們屢次相逢,卻沒有說話。我只覺得他們往往的停了游走,注視著我,互相耳語。
以后醫生的甥女告訴我,沙穰的孩子傳說林中來了一個eskimo。問他們是怎樣說法,他們以黑發披裘為證。醫生告訴他們說不是eskimo,是院中一個養病的人,他們才不再驚說了。
假如我是真的eskimo呢,我的思想至少要簡單了好些,這是第一件可羨的事。曾看過一本書上說:“近代人五分鐘的思想,夠原始人或野蠻人想一年的。”人類在生理上,五十萬年來沒有進步,而勞心勞力的事,一年一年的增加,這是疾病的源泉,人生的不幸!
我愿終身在森林之中,我足踏枯枝,我靜聽樹葉微語。清風從林外吹來,帶著松枝的香氣。
白茫茫的雪中,除我外沒有行人。我所見所聞,不出青松白雪之外,我就似可滿意了!
出院之期不遠,女伴戲對我說:“出去到了車水馬龍的波士頓街上,千萬不要驚倒,這半年的閉居,足可使你成個癡子!”
不必說,我已自驚悚,一回到健康道上,世事已接踵而來……我倒愿做eskimo呢。黑發披裘,只是外面的事!
(七)說幾句愛海的孩氣的話
白發的老醫生對我說:“可喜你已大好了,城市與你不宜,今夏海濱之行,也是取消了為妙。”
這句話如同平地起了一個焦雷!
學問未必都在書本上。紐約、康橋、芝加哥這些人煙稠密的地方,終身不去也沒有什么,只是說不許我到海邊去,這卻太使我傷心了。
我抬頭張目的說:“不,你沒有阻止我到海邊去的意思!”
他笑道:“是的,我不愿意你到海邊去,太潮濕了,于你新愈的身體沒有好處。”
我們爭執了半點鐘,至終他說:“那么你去一個禮拜罷!”
他又笑說:“其實秋后的湖上,也夠你玩的了!”
我愛慰冰,無非也是海的關系。若完全的叫湖光代替了海色,我似乎不大甘心。
可憐,沙穰的六個多月,除了小小的流泉外,連慰冰都看不見!山也是可愛的,但和海比,的確比不起,我有我的理由!
人常常說:“海闊天空。”只有在海上的時候,才覺得天空闊遠到了盡量處。在山上的時候,走到巖壁中間,有時只見一線天光。即或是到了山頂,而因著天末是山,天與地的界線便起伏不平,不如水平線的齊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