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委屈.我在陽光下的田龍河邊寫下了這篇文章.回家后,脫了兩層皮,留下的東西卻是那樣渾厚.(作者自評)
我想,他是接受我了。但在他們交流時我甚至還在小心眼兒地猜測,小龐是否把我送東西的事情也附帶告訴了他呢?
老哥的家在前邊不遠的公路邊,分了三處。最早修建在半山的樹林里,后來在山腳一所學校旁邊又建了一處,兼做鄉店。幾個月前,他在公路邊建起了一個全木質商店。商店通體透著木黃,一點還沒有改變顏色。門框上有幅到縣城里寫的對聯:“一店金風暖萬家兩廂木閣藏百貨”。
兩條溪流在老哥的木閣商店前交匯,終日發出汩汩的流水聲。
木閣商店里經營的商品從吃的到穿的、從用的到使的,比許多百貨商店更“百貨”。在這里,商品沒有保質期,只要有顧客,什么時候都不會過期。那些包裝簡單、盒子里已經出水的果凍食品;那些油浸浸、已經變色的餅干都照樣擱置在里邊,只有商店旁邊一口一米見方的泥塘里等待出售的烏魚,才讓你體會到商品“鮮活”的含義。
盤瑤人之間相互很熟悉,盡管兩家隔得這樣遠,一路上小龐還是很準確地向我介紹了老哥家的人員構成,乃至當我走進木閣商店,對號入座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背著小孩的女子就是老哥的女兒。老哥雖然姓馮,但因為是上門女婿,女兒便隨了母姓,叫趙艷芳。在瑤山,上門女婿很普遍,這樣家庭的頭一個孩子不分男女都隨母姓,第二個孩子才隨父姓。這是他們的習俗,思想比我們漢人灑脫、進步。
呈長條形的木閣商店里坐著幾個閑漢,其中有個靦腆而又壯實的漢子,帶著一個兩三歲的小女童。女童挺闊的肚子,一看就知道得了鉤蟲之類的疾病。在沒有人和我交流的情況下,她便成為我與山民溝通的第一個話題。我的關心,讓女童的父親很受感動,甚至還紅著臉接受了我的建議,答應送她到金秀縣城里去檢查。
很想和老哥的女兒搭上幾句話,但她總避得遠遠的。看見她兒子在地板上爬來爬去,我走過去想抱他起來,可人家早哭叫起來,拒絕了我。
送我到家后,小龐騎著他那輛摩托車走了。他或許還記掛著母親剛才嘮叨的那袋大米。小龐走后,人們帶著各種各樣希奇古怪的想法來猜我,只有那個靦腆的漢子最善意,說我是學校新來的老師。
這里四面環山,山外還是山,到處是綠色,綠得有些單調,最富變化的就是天上的云彩。像剛才在路上遇見的風云突變現象,在這里已是司空見慣,難怪瑤人出門背上都斜挎著一個自制布袋,里邊裝的就是一把雨傘。
在這里我也沒有看見一塊可供他們耕作的平地,和我們認識水平最接近的就是廣西武警總隊在這里贊助修建的一所希望小學(過去的村小)。
老哥的商店人氣足,凡是不愿去30公里外的縣城買東西,都可以在這里采購,價錢和城里差不多,利潤來自于老哥家付出的勞動力成本。除了買東西,附近沒事可做的、路過的,也都喜歡進來坐一陣。這里成為盤瑤人交換信息的理想場所。
大家都在揣摩我,但我更想了解他們,于是把煙遞勤些,好讓他們接受我這個闖進大瑤山的外人。或許是我的誠意感動了他們,他們主動用當地普通話和我交談起來,但說著說著就改變了口音,把自己的家鄉話重新翻回來,看我聽不懂只傻望著他們時,才又把口音改為“普通話”。
和大家聊得正開心,老哥滿身黃泥走進來。放下工具他去到門前那條被我看成小溪、被他叫做田龍河的河邊,洗去手上、腿上的泥巴。回來對我說:
“坐,這邊坐!”這才發現,自己一直還這樣站著。
我離開了先前那幾個人,走向老哥所指的房屋的另一頭。那里有一張矮方桌,老哥的女兒在那里帶孩子,看見我過去,她便抱著孩子走了開去。本以為老哥要來和我說說話,不想他少言寡語,把我叫過來后自己又去忙別的事情了。
坐在桌前,猜不透他的想法,倒是想起該記點什么了,便趴在桌子上,借一扇小窗投進來的光線寫起東西來。寫著寫著,我聽見一直拒人千里之外的老哥的女兒說話了。她站在遠處,用清晰的普通話一句一句對她還不會講話的孩子說:“北京、北京,鋼筆、鋼筆……”
※本文作者:千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