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二
減驛事非罪人所敢與聞，承使君厚愛，因使者至，閑問及之，不謂其遂達(dá)諸左右也。悚息悚息！然已承見詢，則又不可默。
凡朝廷制度，定自祖宗；后世守之，不可以擅改，在朝廷且謂之變亂，況諸侯乎！縱朝廷不見罪，有司者將執(zhí)法以繩之，使君必且無益，縱幸免于一時(shí)，或五六年，或八九年，雖遠(yuǎn)至二三十年矣，當(dāng)事者猶得持典章而議其后。若是則使君何利焉？使君之行先，自漢、唐以來千幾百年，土地人民未之或改，所以長久若此者，以能世守天子禮法，竭忠盡力，不敢分寸有所違。是故天子亦不得逾禮法，無故而加諸忠良之臣。不然，使君之土地人民富且盛矣，朝廷悉取而郡縣之，其誰以為不可？夫驛，可減也，亦可增也；驛可改也，宣慰司亦可革也。由此言之，殆甚有害，使君其未之思耶？
所云奏功升職事，意亦如此。夫劃除寇盜以撫綏平良，亦守士之常職，今縷舉以要賞，則朝廷平日之恩寵祿位，顧將欲以何為？使君為參政，亦已非設(shè)官之舊，今又干進(jìn)不已，是無抵極也。眾必不堪。夫宣慰守士之官，故得以世有其土地人民；若參政，則流官矣，東西南北，惟天子所使。朝廷下方尺之檄，委使君以一職，或閩或蜀，其敢弗行乎？則方命之誅不旋踵而至，捧檄從事，千百年之土地人民非復(fù)使君有矣。由此言之，雖今日之參政，使君將恐辭去之不速，其又可再乎！凡此以利害言，揆之于義，反之于心，使君必自有不安者。夫拂心違義而行，眾所不與，鬼神所不嘉也。
承問及，不敢不以正對，幸亮察！
三
阿賈、阿札等畔宋氏，為地方患，傳者謂使君使之。此雖或出于妒婦之口，然阿賈等自言使君嘗錫之以氈刀，遺之以弓弩。雖無其心，不幸乃有其跡矣。始三堂兩司得是說，即欲聞之于朝；既而以使君平日忠實(shí)之故，未必有是，且信且疑，姑令使君討賊；茍遂出軍剿撲，則傳聞皆妄，何可以濫及忠良；其或坐觀逗遛，徐議可否，亦未為晚；故且隱忍其議，所以待使君者甚厚。既而文移三至，使君始出；眾論紛紛，疑者將信。喧騰之際，適會左右來獻(xiàn)阿麻之首，偏師出解洪邊之圍，群公又復(fù)徐徐。今又三月余矣。使君稱疾歸臥，諸軍以次潛回，其間分屯寨堡者，不聞擒斬以宣國威，惟增剽掠以重民怨，眾情愈益不平。而使君之民罔所知識，方揚(yáng)言于人，謂“宋氏之難當(dāng)使宋氏自平，安氏何與而反為之役？我安氏連地千里，擁眾四十八萬，深坑絕坉，飛鳥不能越，猿猱不能攀。縱遂高坐，不為宋氏出一卒，人亦卒如我何！”斯言已稍稍傳播，不知三堂兩司已嘗聞之否？使君誠久臥不出，安氏之禍必自斯言始矣。使君與宋氏同守士，而使君為之長。地方變亂，皆守士者之罪，使君能獨(dú)委之宋氏乎？夫連地千里，孰與中士之一大郡？擁眾四十八萬，孰與中士之一都司？深坑絕坉，安氏有之，然如安氏者，環(huán)四面而居以百數(shù)也。今播州有楊愛，愷黎有楊友，酉楊、保靖有彭世麒等諸人，斯言茍聞于朝，朝廷下片紙于楊愛諸人，使各自為戰(zhàn)，共分安氏之所有，蓋朝令而夕無安氏矣。深坑絕坉，何所用其險(xiǎn)？使君可無寒心乎！且安氏之職，四十八支更迭而為，今使君獨(dú)傳者三世，而群支莫敢爭，以朝廷之命也，茍有可乘之釁，孰不欲起而代之乎？然則揚(yáng)此言于外，以速安氏之禍者，殆漁人之計(jì)，蕭墻之憂，未可測也。使君宜速出軍，平定反側(cè)，破眾讒之口，息多端之議，弭方興之變，絕難測之禍，補(bǔ)既往之愆，要將來之福。某非為人作說客者，使君幸熟思之！
答人問神仙
詢及神仙有無，兼請其事，三至而不答，非不欲答也，無可答耳。昨令弟來，必欲得之。仆誠生八歲而即好其說，今已余三十年矣，齒漸搖動，發(fā)已有一二莖變化成白，目光僅盈尺，聲聞函丈之外，又常經(jīng)月臥病不出，藥量驟進(jìn)，此殆其效也。而相知者猶妄謂之能得其道，足下又妄聽之而以見詢。不得已，姑為足下妄言之。
古有至人，淳德凝道，和于陰陽，調(diào)于四時(shí)，去世離俗，積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間，視聽八遠(yuǎn)之外，若廣成子之千五百歲而不衰，李伯陽歷商、周之代，西度函谷，亦嘗有之。若是而謂之曰無，疑于欺子矣。然則呼吸動靜，與道為體，精骨完久，稟于受氣之始，此殆天之所成，非人力可強(qiáng)也。若后世拔宅飛升，點(diǎn)化投奪之類，譎怪奇駭，是乃秘術(shù)曲技，尹文子所謂“幻”，釋氏謂之“外道”者也。若是謂之曰有，亦疑于欺子矣，夫有無之間，非言語可況。存久而明，養(yǎng)深而自得之；未至而強(qiáng)喻，信亦未必能及也。蓋吾儒亦自有神仙之道，顏?zhàn)尤洌两裎赐鲆病Ｗ阆履苄胖酰亢笫郎详栕又鳎w方外技術(shù)之士，未可以為道。若達(dá)磨、慧能之徒，則庶幾近之矣，然而未易言也。足下欲聞其說，須退處山林三十年，全耳目，一心志，胸中灑灑不掛一塵，而后可以言此；今去仙道尚遠(yuǎn)也。妄言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