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三十七 戰(zhàn)國漢唐諸子

　　退之與大顛書，歐公云，實(shí)退之語。東坡卻罵以為退之家奴隸亦不肯如此說！但是陋儒為之，復(fù)假托歐公語以自蓋。然觀集古錄，歐公自有一跋，說此書甚詳，東坡應(yīng)是未見集古錄耳。看得來只是錯字多。歐公是見它好處，其中一兩段不可曉底都略過了，東坡是只將他不好處來說。〔義剛〕

　　退之晚來覺沒頓身己處，如招聚許多人博塞去聲。為戲，所與交如靈師惠師之徒，皆飲酒無賴。及至海上見大顛壁立萬仞，自是心服。"其言實(shí)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此是退之死款。樂天莫年賣馬遣妾，后亦落莫，其事可見。歐公好事，金石碑刻，都是沒著身己處，卻不似參禪修養(yǎng)人，猶是貼著自家身心理會也。宋子飛言："張魏公謫永州時，居僧寺。每夜與子弟賓客盤膝環(huán)坐於長連榻上，有時說得數(shù)語，有時不發(fā)一語，默坐至更盡而寢，率以為常。"李德之言："東坡晚年卻不衰。"先生曰："東坡蓋是夾雜些佛老，添得又鬧熱也。"〔方子〕

　　韓退之云："磨礱去圭角，浸潤著光精。"又曰："沈浸醲郁。"又曰："沈潛乎訓(xùn)義，反復(fù)乎句讀。"杜元凱云："優(yōu)而游之，使自求之；饜而飫之，使自趨之。若江海之浸，膏澤之潤，渙然冰釋，怡然理順，然后為得也。"而今學(xué)者都不見這般意思。又曰："'磨礱去圭角'，易曉；'浸潤著光精'，此句最好，人多不知。"又曰："只是將圣人言語只管浸灌，少間自是生光精，氣象自別。"〔僩〕

　　包顯道曰："新史做得韓退之傳較不甚實(shí)。"先生曰："新史最在后，收拾得事須備。但是它要去做文章，刬地說得不條達(dá)。據(jù)某意，只將那事說得條達(dá)，便是文章。而今要去做言語，刬地說得不分明。"〔義剛〕

　　韓文公似只重皇甫湜，以墓志付之，李翱只令作行狀。翱作得行狀絮，但湜所作墓志又顛蹶。李翱卻有些本領(lǐng)，如復(fù)性書有許多思量。歐陽公也只稱韓李。〔義剛〕又一條云："退之卻喜皇甫湜，卻不甚喜李翱。后來湜為退之作墓志，卻說得無緊要，不如李翱行狀較著實(shí)。蓋李翱為人較樸實(shí)，皇甫湜較落魄。"

　　浩曰："唐時，莫是李翱最識道理否？"曰："也只是從佛中來。"浩曰："渠有去佛齋文，辟佛甚堅(jiān)。"曰："只是粗跡。至說道理，卻類佛。"問："退之見得不甚分明。"曰："他於大節(jié)目處又卻不錯，亦未易議。"浩云："莫是說傳道是否？"曰："亦不止此，他氣象大抵大。又歐陽只說'韓李'，不曾說'韓柳'。"〔浩〕

　　韓退之，歐陽永叔所謂扶持正學(xué)，不雜釋老者也。然到得緊要處，更處置不行，更說不去。便說得來也拙，不分曉。緣他不曾去窮理，只是學(xué)作文，所以如此。東坡則雜以佛老，到急處便添入佛老，相和去聲。傾戶孔切。瞞人。如裝鬼戲、放煙火相似，且遮人眼。如諸公平日擔(dān)當(dāng)正道，自視如何！及才議學(xué)校，便說不行，臨了又卻只是詞賦好，是甚么議論！如王介甫用三經(jīng)義取士。及元祐間議廢之，復(fù)詞賦，爭辨一上，臨了又卻只是說經(jīng)義難考，詞賦可以見人之工拙易考。所爭者只此而已，大可笑也！〔僩〕

　　韓退之及歐蘇諸公議論，不過是主於文詞，少間卻是邊頭帶說得些道理，其本意終自可見。〔木之〕

　　《朱子語類》　宋·朱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