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二十一 朱子十八
或問："所守所行，似覺簡易，然茫然未有所獲。"曰："既覺得簡易，自合有所得，卻曰茫然無所獲者，如何？"曰："比之以前為學(xué)多岐，今來似覺簡略耳。愚殊不敢望得道，只欲得一個入頭處。"曰："公之所以無所得者，正坐不合簡易。揚(yáng)子云曰：'以簡以易，焉支焉離？'蓋支離所以為簡易也。人須是'博學(xué)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然后可到簡易田地。若不如此用工夫，一蹴便到圣賢地位，卻大段易了，古人何故如此'博學(xué)、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乎？夫是五者，無先后，有緩急。不可謂博學(xué)時未暇審問，審問時未暇慎思，慎思時未暇明辨，明辨時未暇篤行。五者從頭做將下去，只微有少差耳，初無先后也。如此用工，他日自然簡易去。謨錄注云："包顯道以書論此，先生面質(zhì)如此。"孟子曰：'博學(xué)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語云：'博我以文，約我以禮。'須是先博然后至約，如何便先要約得？人若先以簡易存心，不知'博學(xué)、審問、慎思、明辨、篤行'，將來便入異端去。"〔去偽〕謨同。
先生言："此兩日甚思諸生之留書院者，不知在彼如何。孔子在陳，思魯之狂士。孟子所記，本亦只是此說。'狂狷'即'狂簡'；'不忘其初'，即'不知所以裁之'。當(dāng)時隨圣人在外底，卻逐日可照管他。留魯者，卻不見得其所至如何，然已說得'成章'了。成章是有首有尾，如異端亦然。釋氏亦自說得有首有尾，道家亦自說得有首有尾。大抵未成者尚可救，已成者為足慮。"時先生在郡中。〔必大〕
或云："嘗見人說，凡是外面尋討入來底，都不是。"曰："吃飯也是外面尋討入來，若不是時，須是肚里做病，如何又吃得安穩(wěn)？蓋饑而食者，即是從里面出來。讀書亦然，書固在外，讀之而通其義者卻自是里面事，如何都喚做外面入來得！必欲盡舍詩書而別求道理，異端之說也。"〔琮〕
天下道理自平易簡直。人於其間，只是為剖析人欲以復(fù)天理，教明白洞達(dá)，如此而已。今不於明白處求，卻求之於偏旁處，縱得些理，其能幾何！今日諸公之弊，卻自要說一種話云："我有此理，他人不知。"安有此事？只是一般理，只是要明得，安有人不能而我獨能之事？如此，則是錯了！〔可學(xué)〕
"學(xué)者同在此，一般講學(xué)，及其后說出來，便各有差誤。要其所成，有上截底無下截，有下截底無上截；有皮殼底無肚腸，有肚腸底無皮殼。不知是如何？"必大曰："工夫有間斷，亦是氣質(zhì)之偏使然。"曰："固是氣質(zhì)，然大患是不子細(xì)。嘗謂今人讀書，得如漢儒亦好。漢儒各專一家，看得極子細(xì)。今人才看這一件，又要看那一件，下梢都不曾理會得。"〔必大〕
看二十五條，曰："此正與前段相反，卻有上截?zé)o下截。天資高底，固有能不為富貴所累，然下此者亦必思所以處之。'貧而樂'者固勝如'無諂'，'富而好禮'者固勝如'無驕'。若未能'無諂無驕'底，亦須且於此做工夫。頃見一文集云，有一人天資善弈，極高，遂入京見國手。國手與之下了，但云：'可隨我諸處，看我與人弈。'如此者半年，遂遣之。其人曰：'某隨逐許時，未蒙教得有所長。'國手曰：'汝棋本高，但未曾識低著，卻恐與人下時錯了。我?guī)闳グ肽辏皇怯曜R低著耳。'"因論棋，又曰："默堂集中亦載一說：有兩個對弈，方爭一段，甚危。其人忽舍所爭，卻別於閑處下一著，眾所不曉。既畢，或問之。曰：'所爭處已自定，此一著亦有利害，不可不急去先下一著，然對者固未必曉。'問者曰：'既見得其人未必曉，又何用急去下？'曰：'在彼雖可忽，在我者不可不盡耳。'天下事皆當(dāng)如此，不獨弈也。"〔〈螢，中"蟲改田"〉〕
政和有客同侍坐。先生曰："這下人全不讀書。莫說道教他讀別書，只是要緊如六經(jīng)漢書唐書諸子，也須著讀始得。又不是大段直錢了，不能得他讀。只問人借將來讀，也得。如何一向只去讀時文！如何擔(dān)當(dāng)個秀才名目在身己上！既做秀才，未說道要他理會甚么高深道理，也須知得古圣賢所以垂世立教之意是如何？古今盛衰存亡治亂事體是如何？從古來人物議論是如何？這許多眼前底都全不識，如何做士人！須是識得許多，方始成得個人。"又云："向來人讀書為科舉計，已自是末了。如今又全不讀而赴科舉，又末之末者。若以今世之所習(xí)，雖做得官，貴窮公相，也只是個沒見識底人。若依古圣賢所教做去，雖極貧賤，身自躬耕，而胸次亦自浩然，視被污濁卑下之徒，曾犬彘之不若！"又曰："如今人也須先立個志趣，始得。還當(dāng)自家要做甚么人？是要做圣賢？是只要茍簡做個人？天教自家做人，還只教恁地便是了？閑時也須思量著。圣賢還是元與自家一般，還是有兩般？天地交付許多與人，不獨厚於圣賢而薄於自家，是有這四端，是無這四端？只管在塵俗里面羈，還曾見四端頭面，還不曾見四端頭面？且自去看。最難說是意趣卑下，都不見上面許多道理。公今如只管去吃魚咸，不知有芻豢之美。若去吃芻豢，自然見魚咸是不好吃物事。"又云："如論語說'學(xué)而時習(xí)之'，公且自看平日是曾去學(xué)，不曾去學(xué)？曾去習(xí)，不曾去習(xí)？學(xué)是學(xué)個甚么？習(xí)是習(xí)個甚么？曾有說意思，無說意思？且去做好。讀圣賢之書，熟讀自見。如孟子說'亦有仁義而已'，這也不待注解。如何孟子須教人舍利而就義？如今人如何只去義而趨利？"〔賀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