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二十一 朱子十八
"某於相法,卻愛苦硬清癯底人,然須是做得那苦硬底事。若只要苦硬,亦不知為學,何貴之有!而今朋友遠處來者,或有意於為學。眼前朋友大率只是據見定了,更不求進步。而今莫說更做甚工夫,只真個看得百十字精細底,也不見有"。或曰:"今之朋友,大率多為作時文妨了工夫。"曰:"也不曾見做得好底時文,只是剽竊亂道之文而已。若要真個做時文底,也須深資廣取以自輔益,以之為時文,莫更好。只是讀得那亂道底時文,求合那亂道底試官,為茍簡滅裂底工夫。他亦不曾子細讀那好底時文,和時文也有時不子細讀得。某記少年應舉時,嘗下視那試官,說:'他如何曉得我底意思!'今人盡要去求合試官,越做得那物事低了。嘗見已前相識間做賦者,甚么樣讀書!無書不讀。而今只念那亂道底賦,有甚見識?若見識稍高,讀書稍多,議論高人,豈不更做得好文字出?他見得底只是如此,遂互相仿傚,專為茍簡滅裂底工夫!"嘆息者久之。〔僩〕
看來如今學者之病,多是個好名。且如讀書,卻不去子細考究義理,教極分明。只是才看過便了,只道自家已看得甚么文字了,都不思量於身上濟得甚事。這個只是做名聲,其實又做得甚么名聲?下梢只得人說他已看得甚文字了。這個非獨卓丈如此,看來都如此。若恁地,也是枉了一生!〔賀孫〕
今學者大抵不曾子細玩味得圣賢言意,卻要懸空妄立議論。一似吃物事相似,肚里其實未曾飽,卻以手鼓腹,向人說:"我已飽了。"只此乃是未飽,若真個飽者,卻未必說也。人人好做甚銘,做甚贊,於己分上其實何益?既不曾實講得書,玩味得圣賢言意,則今日所說者是這個話,明日又只是這個話,豈得有新見邪?切宜戒之!〔時舉〕
今朋友之不進者,皆有"彼善於此為足矣"之心,而無求為圣賢之志;故皆有自恕之心,而不能痛去其病。故其病常隨在,依舊逐事物流轉,將求其彼善於此亦不可得矣。〔大雅〕
昌父言:"學者工夫多間斷。"曰:"圣賢教人,只是要救一個間斷。"〔文蔚〕
因說學者工夫間斷,謂"古山和尚自言:'吃古山飯,阿古山矢,只是看得一頭白水牯。'今之學者卻不如他。"〔文蔚〕
有一等朋友,始初甚銳意,漸漸疏散,終至於忘了。如此,是當初不立界分做去。〔士毅〕
今來朋友相聚,都未見得大底道理。還且謾恁地逐段看,還要直截盡理會許多道理,教身上沒些子虧欠。若只恁地逐段看,不理會大底道理,依前不濟事。這大底道理,如曠闊底基址,須是開墾得這個些,方始架造安排,有頓放處。見得大底道理,方有立腳安頓處。若不見得大底道理,如人無個居著,趁得百十錢歸來,也無頓放處;況得明珠至寶,安頓在那里?自家一身都是許多道理。人人有許多道理,蓋自天降衷,萬里皆具,仁義禮智,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婦,自家一身都擔在這里。須是理會了,體認教一一周足,略欠缺些子不得。須要緩心,直要理會教盡。須是大作規模,闊開其基,廣闊其地,少間到逐處,即看逐處都有頓放處。日用之間,只在這許多道理里面轉,吃飯也在上面,上床也在上面,下床也在上面,脫衣服也在上面,更無些子空闕處。堯舜禹湯也只是這道理。如人刺繡花草,不要看他繡得好,須看他下針處;如人寫字好,不要看他寫得好,只看他把筆處。〔賀孫〕
先生問:"諸公莫更有甚商量?"坐中有云:"此中諸公學問皆溺於高遠無根,近來方得生生發明,未遽有問。將來有所疑,卻寫去問。"先生曰:"卻是'以待來年然后已'說話,此只是不曾切己立志。若果切己立志,睡也不著,起來理會;所以'發憤忘食','終日不食,終夜不寢'去理會。今人有兩般見識:一般只是談虛說妙,全不切己,把做一場說話了;又有一般人說此事難理會,只恁地做人自得,讓與他們自理會。如人交易,情愿批退帳,待別人典買。今人情愿批退學問底多。"〔謙〕
諸公數日看文字,但就文字上理會,不曾切己。凡看文字,非是要理會文字,正要理會自家性分上事。學者須要主一,主一當要心存在這里,方可做工夫。如人須尋個屋子住,至於為農工商賈,方惟其所之。主者無個屋子,如小人趁得百錢,亦無歸宿。孟子說"求其放心",已是兩截。如常知得心在這里,則心自不放。又云:"無事時須要知得此心;不知此心,卻似睡困,都不濟事。今看文字,又理會理義不出,亦只緣主一工夫欠闕。"〔植〕(時舉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