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二十一 朱子十八
門人有與人交訟者,先生數責之云:"欲之甚,則昏蔽而忘義理;求之極,則爭奪而至怨仇。"〔賀孫〕
每夜諸生會集,有一長上,才坐定便閑話。先生責曰:"公年已四十,書讀未通,才坐便說別人事。夜來諸公閑話至二更,如何如此相聚,不回光反照,作自己工夫,卻要閑說!"嘆息久之!操R孫〕
有侍坐而困睡者,先生責之。敬子曰:"僧家言,常常提起此志令堅強,則坐得自直,亦不昏困;才一縱肆,則嗒然頹放矣。"曰:"固是。道家修養,也怕昏困,常要直身坐,謂之'生腰坐';若昏困倒靠,則是死腰坐矣。"因舉小南和尚少年從師參禪,一日偶靠倚而坐,其師見之,叱曰:"'得恁地無脊梁骨!'小南悚然,自此終身不靠倚坐。"又舉徐處仁知北京日,早辰會僚屬治事訖,復穿衣會坐談廳上。徐多記覽,多說平生履歷州郡利害,政事得失,及前言往行。終日危坐,僚屬甚苦之。嘗暑月會坐,有秦兵曹者瞌睡,徐厲聲叱之起曰:"某在此說話,公卻瞌睡,豈以某言為不足聽耶!未論某是公長官。只論鄉曲,亦是公丈人行,安得如此!"叫客將掇取秦兵曹坐椅子去。問:"徐后來做宰相,卻無聲譽。"曰:"他只有治郡之才。"〔僩〕
有學者每相揖畢,輒縮左手袖中。先生曰:"公常常縮著一只手是如何?也似不是舉止模樣。"〔義剛〕
先生讀書屏山書堂。一日,與諸生同行登臺,見草盛,命數兵耘草,分作四段,令各耘一角。有一兵逐根拔去,耘得甚不多,其它所耘處,一齊了畢。先生見耘未了者,問諸生曰:"諸公看幾個耘草,那個快?"諸生言諸兵皆快,獨指此一人以為鈍。曰:"不然。某看來,此卒獨快。"因細視諸兵所耘處,草皆去不盡,悉復呼來再耘。先生復曰:"那一兵雖不甚快,看他甚子細,逐根去令盡。雖一時之難,卻只是一番工夫便了。這幾個又著從頭再用工夫,只緣其初欲速茍簡,致得費力如此?催@處,便是學者讀書之法。"〔宇〕
留丞相以書問詩集傳數處。先生以書示學者曰:"他官做到這地位,又年齒之高如此,雖在貶所,亦不曾閑度日。公等豈可不惜寸陰!"〔友仁〕
先生氣疾作,諸生連日皆無問難。一夕,遣介召入臥內,諸生亦無所請。先生怒曰:"諸公恁地閑坐時,是怎生地?恁地便歸去強,不消得恁地遠來!"〔義剛〕
大有事用理會在,某今只是覺得后面日子短促了,精力有所不逮;然力之所及,亦不敢不勉。思量著,有萬千事要理會在,自是不容已。只是覺得后面日子大故催促人,可為慨嘆耳!
先生言:"日來多病,更無理會處,恐必不久於世。諸公全靠某,不得;須是自去做工夫,始得。且如看文字,須要此心在上面。若心不在上面,便是不曾看相似,所謂'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只是'心不在焉'耳。"〔時舉〕
先生不出,令入臥內相見,云:"某病此番甚重。向時見文字,也要議論,而今都怕了。諸友可各自努力,全靠某,不得。"〔時舉〕
"講學須要著實。向來諸公都見得不明,卻要做一罩說。"語次云:"目前諸友亦多有識門戶者。某旦暮死耳,不敢望大行。且得接續三四十年,說與后進令知,亦好。"〔時舉〕
先生一日腰疼甚,時作呻吟聲。忽曰:"人之為學,如某腰疼,方是。"(在坐者皆不能問。泳久而思之,恐是為學工夫意思接續,自然無頃刻之忽忘,然后進進不已。痛楚在身,雖欲無之而不可得,故以開諭學者,其警人之意深矣!胡泳。)
因說工夫不可間斷,曰:"某若臂痛,常以手擦之,其痛遂止。若或時擦,或時不擦,無緣見效,即此便是做工夫之法。"正叔退,謂文蔚曰:"擦臂之喻最有味。"〔文蔚〕
《朱子語類》 宋·朱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