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一十七 朱子十四
某一生與人說話多矣。會看文字,曉解明快者,卻是吳伯豐。方望此人有所成就,忽去年報其死,可惜!可惜!若稍假之年,其進未可量也。伯豐有才氣,為學精苦,守官治事皆有方法。〔僩〕
"吳伯豐好個人,近日死了,可惜!頗留意,也展托得開。江西如萬正淳亦純實,只是昏鈍,與他說,都會不得。"因問:"'展托得開',向來明道有此語,莫是擴充得去否?"曰:"適說吳伯豐,只是據他才也展托得行。渠與沈是親,近日力要收拾,它更不為屈,可取。"〔德明〕
問:"嘗讀何書?"曰:"讀語孟。"曰:"如今看一件書,須是著力至誠去看一番,將圣賢說底一句一字都理會過。直要見圣賢語脈所在,這一句一字是如何道理,及看圣賢因何如此說。直是用力與他理會,如做冤讎相似,理會教分曉,然后將來玩味,方盡見得意思出來。若是泛濫看過,今次又見是好,明次又見是好,終是無功夫,不得力。"以下訓〈螢,中"蟲改田"〉。
議論中譬如常有一條線子纏縛,所以不索性,無那精密潔白底意思。若是實見得,便自一言半句,斷得分明。
先生問〈螢,中"蟲改田"〉與伯豐、正淳:"此去做甚工夫?"伯豐曰:"政欲請教,先易后詩,可否?"曰:"既嘗讀詩,不若先詩后易。"〈螢,中"蟲改田"〉曰:"亦欲看詩。"曰:"觀詩之法,且虛心熟讀尋繹之,不要被舊說粘定,看得不活。伊川解詩,亦說得義理多了。詩本只是恁他說話,一章言了,次章又從而嘆詠之,雖別無義,而意味深長。不可於名物上尋義理。后人往往見其言只如此平淡,只管添上義理,卻窒塞了他。如一源清水,只管將物事堆積在上,便壅隘了。某觀諸儒之說。唯上蔡云'詩在識六義體面,卻諷味以得之',深得詩之綱領,他人所不及。所謂'以意逆志'者,逆,如迎待之意。若未得其志,只得待之,如'需于酒食'之義。后人讀詩,便要去捉將志來,以至束縛之。呂氏詩記有一條收數說者,卻不定。云,此說非詩本意,然自有個安頓用得他處,今一概存之。正如一多可的人,來底都是,如所謂'要識人情之正'。夫'詩可以觀'者,正謂其間有得有失,有黑有白,若都是正,卻無可觀。今不若且置小序于后,熟讀正文。如收得一詩,其間說香,說白,說寒時開,雖無題目,其為梅花詩必矣。每日看一經外,大學論語孟子中庸四書,自依次序循環(huán)看。然史亦不可不看。若只看通鑒,通鑒都是連長記去,一事只一處說,別無互見;又散在編年,雖是大事,其初卻小,后來漸漸做得大。故人初看時不曾著精神,只管看向后去,卻記不得,不若先草草看正史一過。正史各有傳,可見始末,又有他傳可互考,所以易記。每看一代正史訖,卻去看通鑒。亦須作綱目,隨其大事劄記某年有某事之類,準春秋經文書之。溫公亦有本朝大事記,附稽古錄后。"
先生問〈螢,中"蟲改田"〉及二友:"俱嘗看易傳,看得如何是好?何處是緊要?看得愛也不愛?愛者是愛他甚處?"〈螢,中"蟲改田"〉等各對訖。先生曰:"如此,只是鶻盧提看,元不曾實得其味。此書自是難看,須經歷世故多,識盡人情物理,方看得入。蓋此書平淡,所說之事,皆是見今所未嘗有者。如言事君及處事變患難處,皆未嘗當著,可知讀時無味。蓋他說得闊遠,未有底事,預包在此。學者須先讀詩書他經,有個見處,及曾經歷過此等事,方可以讀之,得其無味之味,此初學者所以未可便看。某屢問讀易傳人,往往皆無所得,可見此書難讀。如論語所載,皆是事親、取友、居鄉(xiāng)黨,目下便用得者,所言皆對著學者即今實事。孟子每章先言大旨了,又自下注腳。大學則前面三句總盡致知、格物而下一段綱目;'欲明明德'以下一段,又總括了傳中許多事;一如鎖子骨,才提起,便總統(tǒng)得來。所以教學者且看二三書。若易傳,則卒乍里面無提起處。蓋其間義理闊多,伊川所自發(fā),與經文又似隔一重皮膜,所以看者無個貫穿處。蓋自孔子所傳時,解'元亨利貞'已與文王之詞不同,伊川之說又與經文不相著。讀者須是文王自作文王意思看,孔子自作孔子意思看,伊川自作伊川意思看。況易中所言事物,已是譬喻,不是實指此物而言,固自難曉。伊川又別發(fā)明出義理來。今須先得經文本意了,則看程傳,便不至如門扇無臼,轉動不得。亦是一個大底胸次,識得世事多者,方看得出。大抵程傳所以好者,其言平正,直是精密,無少過處,不比他處有抑揚,讀者易發(fā)越。如上蔡論語,義理雖未盡,然人多喜看,正以其說有過處,啟發(fā)得人,看者易入。若程傳,則不見其抑揚,略不驚人,非深於義理者未易看也。"人杰錄略,見易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