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聞一多的《死水》
作者是畫家,使《死水》集中具備剛勁的樸素線條的美麗。同樣在畫中,必需的色的錯綜的美,《死水》詩中也不缺少。作者是用一個畫家的觀察,去注意一切事物的外表,又用一個畫家的手腕,在那些儼然具不同顏色的文字上,使詩的生命充溢的。
如《荒村》,可以代表作者使一幅畫成就在詩上,如何涂抹他的顏色的本領。如《天安門》,在那些言語上如何著色,也可看出。與《天安門》相似那首《飛毛腿》,與《荒村》相近那首《洗衣歌》,皆以一個為人所不注意的題材,因作者的文字的染色,使那詩非常動人的。
他們都上哪里去了?怎么
蝦蟆蹲在甑上,水瓢里開白蓮,
桌椅板凳在田里堰里飄著;
蜘蛛的繩橋從東屋往西屋牽?
門框里嵌棺材,窗欞里鑲石塊!
這景象是多么古怪多么慘!
鐮刀讓它銹著快銹成了泥,
拋著整個的魚網在灰堆里爛。
天呀!這樣的村莊都留不住他們!
玫瑰開不完,荷葉長成了傘;
秧針這樣尖,湖水這樣綠,
天這樣青,鳥聲像露珠這樣圓。
……
這樣一個桃源,瞧不見人煙!
這里所引的是《荒村》詩中一節。另外,以同樣方法,畫出詩人自己的心情,為百樣聲音百樣光色所攪擾,略略與全集調子不同的,是《心跳》。代表作者在節奏和諧方面與朱湘詩有所相似處,是一首名為《也許》的詩。
也許你真是哭得太累,
也許,也許你要睡一睡,
那么叫夜鷺不要咳嗽,
蛙不要號,蝙蝠不要飛,
不許陽光攢你的眼簾,
不許清風刷上你的眉,
……
也許你聽這蚯蚓翻泥,
聽這小草的根須吸水,
……
我就讓你睡,我讓你睡,
我把黃土輕輕蓋著你,
我叫紙錢兒緩緩的飛。
在《收回》,在《你指著太陽起誓》,這一類詩中,以詩為愛情二字加以詮解,《死水》中詩與徐志摩《翡冷翠的一夜》及其他詩歌,全是那么相同又那么差異。在這方面作者的長處,卻正在一般人所不同意處,因為作者在詩上那種冷靜的注意,使詩中情感也消滅到組織中,一般情詩所不能缺少的一點輕狂,一點蕩,都無從存在了。
作者所長是想象馳騁于一切事物上,由各種不相關的事物,以韻作為聯結的繩索,使詩成為發光的錦綺。于情詩,對于愛,是與志摩的詩所下解釋完全不同,所顯示完全的一面也有所不同了的。
作者的詩無熱情,但也不缺少那由于兩性糾紛所引起的抑郁。不過這抑郁,由作者詩中所表現時,是仍然能保持到那冷靜而少動搖的恍惚的情形的。但離去愛欲這件事,使詩方向轉到信仰而歌唱時,如《祈禱》等篇,作者的熱是無可與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