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乃斯的馬》教案
哦,鞏乃斯的馬,給了我一個多么完整的世界!凡是那時被取消的,你都重新又給予了我!弄得我直到今天聽到馬蹄踏過大地的有力聲響時,還會在屋子里坐臥不寧,總想出去看看,是一匹什么樣兒的馬走過去了。而且我還聽不得馬嘶,一聽到那銅號般亮亢,鷹啼般蒼涼的聲音,我就熱血陡涌,熱淚盈眶,大有戰士出征走上古戰場,"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之歌。
有一次我碰上鞏乃斯草原夏日迅疾猛烈的暴雨,那雨來勢之快,可以使悠然在晴空盤旋的孤鷹來不及躲避而被擊落,雨腳之猛,竟能把牧草覆蓋的原野一瞬間打得煙塵滾滾。就在那場暴雨的豪打下,我見到了最壯闊的馬群奔跑的場面。仿佛分散在所有山谷里的馬都被趕到這兒來了,好家伙,被暴雨的長鞭抽打著,被低沉的怒雷恐嚇著,被刺進大地倏忽消逝的閃電激奮著,馬,這不肯安分的牲靈從無數谷口、山坡涌出來,山洪奔瀉似地在這原野上匯聚了,小群匯成大群,大群在運動中擴展,成為一片喧叫、紛亂、快速移動的集團沖鋒!爭先恐后,前呼后應,披頭散發,淋漓盡致!有的瘋狂地向前奔馳,像一隊尖兵,要去踏住那閃電;有的來回奔跑,儼然像臨危不懼、收拾殘局的大將;小馬跟著母馬認真而緊張地跑,不再頑皮、撒歡,一下子變得老練了許多;牧人在不可收拾的潮水中被攜裹,大喊大叫,卻毫無聲響,喊聲像一塊小石片跌進奔騰喧囂的大河。
雄渾的馬蹄聲在大地奏出鼓點,悲愴蒼勁的嘶鳴、叫喊在擁擠的空間碰撞、飛濺,劃出一條條不規則的曲線,扭住、纏住漫天雨網,和雷聲雨聲交織成驚心動魄的大舞臺。而這一切,得在飛速移動中展現,幾分鐘后,馬群消失,暴雨停歇,你再看不見了。
我久久地站在那里,發愣、發癡、發呆。我見到了,見過了,這世間罕見的奇景,這無可替代的偉大的馬群,這古戰場的再現,這交響樂伴奏下的復活的雕塑群和油畫長卷!我把這幾分鐘間見到的記在腦子里,相信,它所給予我的將使我終身受用不盡……
馬就是這樣,它奔放有力卻不讓人畏懼,毫無兇暴之相;它優美柔順卻不任人隨意欺凌,并不懦弱,我說它是進取精神的象征,是崇高感情的化身,是力與美的巧妙結合恐怕也并不過分。屠格涅夫有一次在他的莊園里說托爾斯泰"大概您在什么時候當過馬",因為托爾斯泰不僅愛馬、寫馬,并且堅信"這匹馬能思考并且是有感情的"。它們常和歷史上的那些偉大的人物、民族的英雄一起被鑄成銅像屹立在最醒目的地方。
過去我只認為,只有《靜靜的頓河》才是馬的史詩;離開鞏乃斯之后,我不這么看了。鞏乃斯的馬,這些古人稱之為騏驥、稱之為汗血馬的英氣勃勃的后裔們,日出而撒歡,日入而哀鳴,它們好像永遠是這樣散漫而又有所期待,這樣原始而又有感知,這樣不假雕飾而又優美,這樣我行我素而又不會被世界所淘汰。成吉思汗的鐵騎作為一個兵種已經消失,六根棍馬車作為一種代步工具已被淘汰,但是馬卻不會被什么新玩藝兒取代,它有它的價值。
牛從挽車變為食用,仍然是實用物;毛驢和駱駝將會成為動物園里的展覽品,因為它們只會越來越稀少;而馬,車輛只是在實用意義上取代了它,解放了它,它從實用物進化為一種藝術品的時候恰恰開始了。
值得自豪的是我們中國有好馬。從秦始皇的兵馬俑、銅車馬到唐太宗的六駿,從馬踏飛燕的奇妙構想到大宛汗血馬的美妙傳說,從關云長的赤兔馬到朱德總司令的長征坐騎……縱覽馬的歷史,還會發現它和我們民族的歷史緊密相聯著。這也難怪,駿馬與武士與英雄本有著難以割舍的親緣關系呢,彼此作用的相互發揮、彼此氣質的相互補益,曾創造出多少叱咤風云的壯美形象?縱使有一天馬終于脫離了征戰這一輝煌事業,人們也隨時會從軍人的身上發現馬的神韻和遺風的。我們有多少關于馬的故事呵,我們是十分愛馬的民族呢。至今,如同我們的一切美好傳統都像黃河之水似地遺傳下來那樣,我們的歷代名馬的筋骨、血脈、氣韻、精神也都遺傳下來了。那種"龍馬精神",就在鞏乃斯的馬身上:
此馬非凡馬,
房星是本星;
向前敲瘦骨,
猶自帶銅聲。
我想,即便我一直固執地對不愛馬的人懷一點偏見,恐怕也是可以得到諒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