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二十六 釋氏
鄭問:"輪回之說,是佛家自創否?"曰:"自漢書載鬼處,已有此話模樣了。元城語錄載,溫公謂'吾欲扶教耳'。溫公也看不破,只是硬恁地說。"〔淳〕
或有言修后世者。先生曰:"今世不修,卻修后世,何也?"〔道夫〕
德粹問:"人生即是氣,死則氣散。浮屠氏不足信。然世間人為惡死,若無地獄治之,彼何所懲?"曰:"吾友且說堯舜三代之世無浮屠氏,乃比屋可封,天下太平。及其后有浮屠,而為惡者滿天下。若為惡者必待死然后治之,則生人立君又焉用?"滕云:"嘗記前輩說,除卻浮屠祠廟,天下便知向善,莫是此意?"曰:"自浮屠氏入中國,善之名便錯了。渠把奉佛為善。如修橋道造路,猶有益於人。以齋僧立寺為善,善安在?所謂除浮屠祠廟便向善者,天下之人既不溺於彼,自然孝父母,悌長上,做一好人,便是善。大抵今之佛書,多是后世做文字者所為。向見伯恭說,曾看藏經,其中有至不成說話者。今世傳一二本經,乃是其祖師所傳,故士大夫好佛者,多為簧鼓。"某問:"道家之說,云出於老子。今世道士又卻不然。今之傳,莫是張角術?"曰:"是張陵,見三國志。他今用印,乃'陽平治都功印'。張魯起兵之所,又有祭酒,有都講祭酒。魯以女妻馬超,使為之。其設醮用五斗米,所謂'米賊'是也。向在浙東祈雨設醮,拜得腳痛。自念此何以得雨?自先不信。"某問:"漢時如鄭康成注二禮,但云鬼神是氣。至佛入中國,人鬼始亂。"曰:"然。"〔可學〕
初,西域僧來東漢時,令鴻臚寺寄居;后以為僧居,因名曰"寺"。寺是官寺,非釋者取之。寺之起自此時。〔雉〕
俗言佛燈,此是氣盛而有光,又恐是寶氣,又恐是腐葉飛蟲之光。蔡季通去廬山問得,云是腐葉之光。云,昔人有以合子合得一團光,來日看之,乃一腐葉。妙喜在某處見光,令人撲之,得一小蟲,如蛇樣,而甚細,僅如布線大。此中有人隨汪圣錫到峨眉山。云,五更初去看,初布白氣,已而有圓光如鏡,其中有佛。然其人以手裹頭巾,則光中之佛亦裹頭巾,則知乃人影耳。今所在有石,號"菩薩石"者,如水精狀,於日中照之,便有圓光。想是彼處山中有一物,日初出,照見其影圓,而映人影如佛影耳。峨眉山看佛,以五更初看。〔璘〕
道謙言:"大藏經中言,禪子病脾時,只坐禪六七日,減食便安。"謙言:"渠曾病,坐得三四日便無事"。
雪峰開山和尚住山數年,都無一僧到,遂下山。至半嶺,忽有一僧來,遂與之俱還。先生曰:"若是某,雖無人來,亦不下山!"〔文蔚〕
王質不敬其父母,曰:"自有物無始以來,自家是換了幾個父母了。"其不孝莫大於是!以此知佛法之無父,其禍乃至於此。使更有幾個如王質,則雖殺其父母,亦以為常。佛法說君臣父子兄弟,只說是偶然相遇。趙子直戒殺子文,末為因報之說云:"汝今殺他,他再出世必殺汝。"此等言語,乃所以啟其殺子,蓋彼安知不說道:"我今可以殺汝,必汝前身曾殺我?"〔賀孫〕以下論釋氏滅人倫之害。
佛家說要廢君臣父子,他依舊廢不得。且如今一寺,依舊有長老之類,其名分亦甚嚴,如何廢得!但皆是偽。〔義剛〕
問:"釋氏之失,一是自利,厭死生而學,大本已非;二是滅絕人倫,三是逕求上達,不務下學,偏而不該。"曰:"未須如此立論。"〔人杰〕
次日因余國秀解"物則",語及釋氏,先生曰:"他佛家都從頭不識,只是認知覺運動做性,所以鼓動得許多聰明豪杰之士。緣他是高於世俗,世俗一副當汙濁底事,他是無了,所以人競趨他之學。元初也不如此。佛教初入中國,只是修行說話,如四十二章經是也。初間只有這一卷經。其中有云,佛問一僧:'汝處家為何業?'對曰:'愛彈琴。'佛問:'弦緩如何?'曰:'不鳴矣。''弦急如何?'曰:'聲絕矣。''急緩得中如何?'曰:'諸音普矣。'佛曰:'學道亦然。心須調適,道可得矣。'初間只如此說。后來達磨入中國,見這般說話,中國人都會說了,遂換了話頭,專去面壁靜坐默照,那時亦只是如此。到得后來,又翻得許多禪底說話來,盡掉了舊時許多話柄。不必看經,不必靜坐,越弄得來闊,其實只是作弄這些精神。"或曰:"彼亦以知覺運動為形而下者,以空寂為形而上者,如何?"曰:"便只是形而下者。他只是將知覺運動做玄妙說。"或曰:"如此,則安能動人?必更有玄妙處。"曰:"便只是這個。他那妙處,離這知覺運動不得;無這個,便說不行。只是被他作弄得來精,所以橫渠有'釋氏兩末'之論。只說得兩邊末梢頭,中間真實道理卻不曾識。如知覺運動,是其上一梢也;因果報應,是其下一梢也。"或曰:"因果報應,他那邊有見識底,亦自不信。"曰:"雖有不信底,依舊離這個不得。如他幾個高禪,縱說高殺,也依舊掉舍這個不下,將去愚人。他那個物事沒理會,捉撮他不得。你道他如此,他又說不如此。你道他是知覺運動,他又有時掉翻了。都不說時,雖是掉翻,依舊離這個不得。"或問:"今世士大夫所以晚年都被禪家引去者,何故?"曰:"是他底高似你。你平生所讀許多書,許多記誦文章,所藉以為取利祿聲名之計者,到這里都靠不得了,所以被他降下。他底是高似你,且是省力,誰不悅而趨之?王介甫平生讀許多書,說許多道理,臨了舍宅為寺,卻請兩個僧來住持,也是被他笑。你這個物事,如何出得他!"或問:"今也不消學他那一層,只認依著自家底做便了。"曰:"固是。豈可學他?只是依自家的做,少間自見得他底低。"〔僩〕以下論士大夫好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