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二十六 釋氏
釋氏虛,吾儒實;釋氏二,吾儒一。釋氏以事理為不緊要而不理會。〔節〕
釋氏只要空,圣人只要實。釋氏所謂"敬以直內",只是空豁豁地,更無一物,卻不會"方外"。圣人所謂"敬以直內",則湛然虛明,萬理具足,方能"義以方外"。
問:"儒釋之辨,莫只是'虛、實'兩字上分別?"曰:"未須理會。自家己分若知得真,則其偽自別,甚分明,有不待辨。"〔可學〕
問:"釋氏以空寂為本?"曰:"釋氏說空,不是便不是,但空里面須有道理始得。若只說道我見個空,而不知有個實底道理,卻做甚用得?譬如一淵清水,清泠徹底,看來一如無水相似。它便道此淵只是空底,不曾將手去探是冷是溫,不知道有水在里面。佛氏之見正如此。今學者貴於格物、致知,便要見得到底。今人只是一班兩點見得些子,所以不到極處也。"〔南升〕
吾以心與理為一,彼以心與理為二。亦非固欲如此,乃是見處不同,彼見得心空而無理,此見得心雖空而萬理咸備也。雖說心與理一,不察乎氣稟物欲之私,是見得不真,故有此病。大學所以貴格物也。〔植〕或錄云:"近世一種學問,雖說心與理一,而不察乎氣稟物欲之私,故其發亦不合理,卻與釋氏同病,不可不察。"
儒者以理為不生不滅,釋氏以神識為不生不滅。龜山云:"儒釋之辨,其差眇忽。"以某觀之,真似冰炭!〔方子〕
儒者見道,品節燦然。佛氏亦見天機,有不器於物者,然只是綽過去。〔方〕
問:"先生以釋氏之說為空,為無理。以空言,似不若'無理'二字切中其病。"曰:"惟其無理,是以為空。它之所謂心,所謂性者,只是個空底物事,無理。"〔節〕
先生問眾人曰:"釋氏言'牧牛',老氏言'抱一',孟子言'求放心',皆一般,何緣不同"?節就問曰:"莫是無這理?"曰:"無理煞害事。"〔節〕
釋氏合下見得一個道理空虛不實,故要得超脫,盡去物累,方是無漏為佛地位。其他有惡趣者,皆是眾生餓鬼。只隨順有所修為者,猶是菩薩地位,未能作佛也。若吾儒,合下見得個道理便實了,故首尾與之不合。〔大雅〕
舉佛氏語曰:"千種言,萬般解,只要教君長不昧。"此說極好。問:"程子曰:'佛氏之言近理,所以為害尤甚。'所謂近理者,指此等處否?"曰:"然。它只是守得這些子光明,全不識道理,所以用處七顛八倒。吾儒之學,則居敬為本,而窮理以充之。其本原不同處在此。"
曹問何以分別儒釋差處。曰:"只如說'天命之謂性',釋氏便不識了,便遽說是空覺。吾儒說底是實理,看他便錯了。他云:'不染一塵,不舍一法。'既'不染一塵',卻如何'不舍一法'?到了是說那空處,又無歸著。且如人心,須是其中自有父子君臣兄弟夫婦朋友。他做得徹到底,便與父子君臣兄弟夫婦朋友都不相親。吾儒做得到底,便'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兄弟有序,夫婦有別,朋友有信'。吾儒只認得一個誠實底道理,誠便是萬善骨子。"
問佛氏所以差。曰:"從劈初頭便錯了,如'天命之謂性',他把做空虛說了。吾儒見得都是實。若見得到自家底從頭到尾小事大事都是實,他底從頭到尾都是空,恁地見得破,如何解說不通?又如'實際理地不受一塵,萬行叢中不舍一法'等語,這是他后來桀黠底又撰出這一話來倚傍吾儒道理,正所謂'遁辭知其所窮'。且如人生一世間,須且理會切實處。論至切至實處,不過是一個心,不過一個身;若不自會做主,更理會甚么?然求所以識那切實處,則莫切於圣人之書。圣人之書,便是個引導人底物事。若舍此而它求,則亦別無門路矣。'舜人也,我亦人也。舜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后世,我猶未免為鄉人也,是則可憂也!憂之如何?如舜而已矣。''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只怕不見得,若果是有志之士,只見一條大路直上行將去,更不問著有甚艱難險阻。孔子曰:'向道而行,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數之不足也,俛焉日有孜孜,斃而后已!'自家立著志向前做將去,鬼神也避道,豈可先自計較!先自怕卻!如此終於無成。"〔賀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