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十 詩一

　　詩序?qū)嵅蛔阈拧Ｏ蛞娻崫O仲有詩辨妄，力詆詩序，其間言語太甚，以為皆是村野妄人所作。始亦疑之，后來子細(xì)看一兩篇，因質(zhì)之史記國語，然后知詩序之果不足信。因是看行葦賓之初筵抑?jǐn)?shù)篇，序與詩全不相似。以此看其他詩序，其不足信者煞多。以此知人不可亂說話，便都被人看破了。詩人假物興辭，大率將上句引下句。如"行葦勿踐履"，"戚戚兄弟，莫遠(yuǎn)具爾"，行葦是比兄弟，"勿"字乃興"莫"字。此詩自是飲酒會(huì)賓之意，序者卻牽合作周家忠厚之詩，遂以行葦為"仁及草木"。如云"酌以大斗，以祈黃耇"，亦是歡合之時(shí)祝壽之意，序者遂以為"養(yǎng)老乞言"，豈知"祈"字本只是祝頌其高壽，無乞言意也。抑詩中間煞有好語，亦非刺厲王。如"於乎小子"！豈是以此指其君！兼厲王是暴虐大惡之主，詩人不應(yīng)不述其事實(shí)，只說謹(jǐn)言節(jié)語。況厲王無道，謗訕者必不容，武公如何恁地指斥曰"小子"？國語以為武公自警之詩，卻是可信。大率古人作詩，與今人作詩一般，其間亦自有感物道情，吟詠情性，幾時(shí)盡是譏刺他人？只緣序者立例，篇篇要作美刺說，將詩人意思盡穿鑿壞了！且如今人見人才做事，便作一詩歌美之，或譏刺之，是甚么道理？如此，亦似里巷無知之人，胡亂稱頌諛說，把持放雕，何以見先王之澤？何以為情性之正？詩中數(shù)處皆應(yīng)答之詩，如天保乃與鹿鳴為唱答，行葦與既醉為唱答，蟋蟀與山有樞為唱答。唐自是晉未改號(hào)時(shí)國名，自序者以為刺僖公，便牽合謂此晉也，而謂之唐，乃有堯之遺風(fēng)。本意豈因此而謂之唐？是皆鑿說。但唐風(fēng)自是尚有勤儉之意，作詩者是一個(gè)不敢放懷底人，說"今我不樂，日月其除"，便又說"無已太康，職思其居"。到山有樞是答者，便謂"子有衣裳，弗曳弗婁，宛其死矣，他人是愉"！"子有鐘鼓，弗鼓弗考，宛其死矣，他人是保"！這是答他不能享些快活，徒恁地苦澀。詩序亦有一二有憑據(jù)，如清人碩人載馳諸詩是也。昊天有成命中說"成王不敢康"，成王只是成王，何須牽合作成王業(yè)之王？自序者恁地附會(huì)，便謂周公作此以告成功。他既作周公告成功，便將"成王"字穿鑿說了，又幾曾是郊祀天地！被序者如此說，后來遂生一場(chǎng)事端，有南北郊之事。此詩自說"昊天有成命"，又不曾說著地，如何說道祭天地之詩？設(shè)使合祭，亦須幾句說及后土。如漢諸郊祀詩，祭某神便說某事。若用以祭地，不應(yīng)只說天，不說地。東萊詩記卻編得子細(xì)，只是大本已失了，更說甚么？向嘗與之論此，如清人載馳一二詩可信。渠卻云："安得許多文字證據(jù)？"某云："無證而可疑者，只當(dāng)闕之，不可據(jù)序作證。"渠又云："只此序便是證。"某因云："今人不以詩說詩，卻以序解詩，是以委曲牽合，必欲如序者之意，寧失詩人之本意不恤也。此是序者大害處！"〔賀孫〕

　　詩序多是后人妄意推想詩人之美刺，非古人之所作也。古人之詩雖存，而意不可得。序詩者妄誕其說，但疑見其人如此，便以為是詩之美刺者，必若人也。如莊姜之詩，卻以為刺衛(wèi)頃公。今觀史記所述，頃公竟無一事可紀(jì)，但言某公卒，子某公立而已，都無其事。頃公固亦是衛(wèi)一不美之君。序詩者但見其詩有不美之跡，便指為刺頃公之詩。此類甚多，皆是妄生美刺，初無其實(shí)。至有不能考者，則但言"刺詩也"，"思賢妃也"。然此是汎汎而言。如漢廣之序言"德廣所及"，此語最亂道！詩人言"漢之廣矣"，其言已分曉。至如下面小序卻說得是謂"文王之化被于南國，美化行乎江漢之域，無思犯禮，求而不可得也"，此數(shù)語卻好。又云："看來詩序當(dāng)時(shí)只是個(gè)山東學(xué)究等人做，不是個(gè)老師宿儒之言，故所言都無一事是當(dāng)。如行葦之序雖皆是詩人之言，但卻不得詩人之意。不知而今做義人到這處將如何做，於理決不順。某謂此詩本是四章，章八句；他不知，作八章、章四句讀了。如'敦彼行葦，牛羊勿踐履。方苞方體，惟葉泥泥。戚戚兄弟，莫遠(yuǎn)具爾，或肆之筵，或授之幾'。此詩本是興詩，即是興起下四句言。以'行葦'興兄弟，'勿踐履'是莫遠(yuǎn)意也。"又云："鄭、衛(wèi)詩多是淫奔之詩。鄭詩如將仲子以下，皆鄙俚之言，只是一時(shí)男女淫奔相誘之語。如桑中之詩云：'眾散民流，而不可止。'故樂記云：'桑間濮上之音，亡國之音也！其眾散，其民流，誣上行私而不可止也。'鄭詩自緇衣之外，亦皆鄙俚，如'采蕭''采艾''青衿'之類是也。故夫子'放鄭聲'。如抑之詩，非詩人作以刺君，乃武公為之以自警。又有稱'小子'之言，此必非臣下告君之語，乃自謂之言，無疑也。"〔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