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梁任公先生的一次演講
散文的文調應該是活潑的,而不是堆砌的──應該是像一泓流水那樣的活潑流動。要免除堆砌的毛病,相當的自然是必須保持的。用字用典要求其美,但是要忌其僻。文字若能保持相當的自然,同時也必須顯示作者個人的心情,散文要寫得親切,即是要寫得自然。希臘的批評家戴奧尼索斯批評柏拉圖的文調說:
當他用淺顯簡單的辭句的時候,他的文調很令人歡喜的。因為他的文調可以處處看出是光明透亮,好像是最晶瑩的泉水一般,并且特別的確切深妙,他只用平常的字,務求明白,不喜歡勉強粉飾的裝點。他的古典的文字帶著一種古老的斑斕,古香古色充滿字里行間,顯著一種歡暢的神情,美而有力;好像一陣和風從芬香的草茵上吹噓過來一般……
簡單的散文可以美得到這個地步。戴奧尼索斯稱贊柏拉圖的話,其實就是他的散文學說,他是標榜“亞典主義”反對“亞細亞主義”的。亞典主義的散文,就是簡單的散文。
散文絕不僅是歷史哲學及一般學識上的工具。在英國文學里,“感情的散文”(impassioned prose)雖然是很晚產生的一個類型,而在希臘時代我們該記得那個“高超的朗吉弩斯”(the sublime longinus),這一位古遠的批評家說過,散文的功效不僅是訴于理性,對于讀者是要以情移。感情的滲入,與文調的雅潔,據他說,便是文學的高超性的來由,不過感情的滲入,一方面固然救散文生硬冷酷之弊,在另一方面也足以啟出恣肆粗陋的缺點。怎樣才能得到文學的高超性,這完全要看在文調上有沒有藝術的紀律。先有高超的思想,然后再配上高超的文調。有上帝開天辟地的創造,又有圣經那樣莊嚴簡練的文字,所以我們才有空前絕后的圣經文學。高超的文調,一方面是挾著感情的魔力,另一方面是要避免種種的卑陋的語氣和粗俗的辭句。近來寫散文的人,不知是過分的要求自然,抑是過分的忽略藝術,常常地淪于粗陋之一途,無論寫的是什么樣的題目,類皆出之以嘻笑怒罵,引車賣漿之流的語氣,和村婦罵街的口吻,都成為散文的正則。像這樣恣肆的文字,里面有的是感情,但是文調,沒有!(選自《中國現代散文理論》,
【教材練習】
一、本文對一次演講中的梁啟超做了精彩生動的描寫。請找出這些描寫的語句,仿照示例作些旁注,與同學討論:這些精彩生動的描寫表現了梁啟超怎樣的性格、氣質和修養?
答:“他的演講是預先寫好的,整整齊齊地寫在寬大的宣紙制的稿紙上面,他的書法很是秀麗,用濃墨寫在宣紙上,十分美觀。”──辦事認真,學問和書法的修養都很好。(其它略)
二、作者說:“文章要深,要遠,要高,就是不要長。描寫要深刻,意思要遠大,格調要高雅,就是篇幅不一定要長。”(《文學講話》)你覺得課文是怎樣體現他的這種主張的?你對這種主張有什么看法?
答:這篇文章體現了作者的這種主張。作者不是泛泛地寫人物的外貌和所謂性格特點,而是寫出了梁啟超獨特的神采、氣質、修養,一位著名人物活脫脫地展現在讀者面前,讀者由這一次演講看到了梁啟超的政治素質之外的另一方面素質──學術素質,可以聯想到近代史上起過重大作用的梁啟超的其他事情,聯想到與梁啟超有關的歷史上的重大事件。這樣的文章不可謂不深刻遠大。另外,作者筆下的梁啟超是一位學問高深又很會演講的學者,可以說具有卓越的才華和高雅的情懷;作者寫文章非常強調“文調”,“文調”也就是格調,講格調自然要求高雅,本文寫得精彩,語言活潑生動,用的是純正的白話書面語,又不時地自然加進文言詞句,富有雅趣,這樣的文章不可謂不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