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鑒賞分類例說與實戰(懷古詠史詩)
其三要學會點比較鑒賞。這不但對領會作者詩中所抒發的感情有很大的幫助,而且對提高鑒賞能力也很有好處。歷史上的著名人物和重大事件對后世的影響往往都很深遠,許多文人騷客對之大都“感極而悲者矣”,便欣然命筆,各抒其懷。但由于各自身世、地位、處境、個性、風格等的差異,其作品也就大相徑庭,立意千差萬別,水平參差不齊。我們不妨以寫項羽的兩首絕句為例來加以深入探討:杜牧的《烏江亭》詩曰:“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王安石亦有同題詩曰“百戰疲勞壯士哀,中原一敗勢難回。江東子弟今雖在,肯與君王卷土來?”杜牧以詩人的眼光,從敗不餒的角度立意,說明大丈夫男子漢要經得起失敗、挫折的考驗,要有包羞忍恥的頑強毅力。王安石以政治家的眼光,從當時形勢的角度立意,指出項羽已失去人心,不會再有成功的希望。在史識上,王安石見高一籌。從藝術的精度看,也就是說要從作者藝術造詣高低上加以評析,杜牧的詩先提出對問題的正確看法,再概述史實,最后急轉直下,一氣呵成,全詩氣勢宏偉。同時,在惋惜、批判、諷刺之余點明道理──如何對待失敗和挫折。王安石以三句概述史實,最后一句點題,提出與杜牧相反的看法。因為缺少杜牧那種簡練的敘事和頓挫的筆法,以及曲折回環的詠嘆,所以顯得平鋪直議。總而言之,從這兩首同題詩的比較中,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他們各有所長,各有所短。然而,詠史并非史論,從詩詞創作的整體藝術水準而言,王安石遠不及杜牧,正如錢鐘書先生所指出的,王安石同樣犯了宋人寫詩填詞好議論且缺少形象思維的毛病。值得做比較鑒賞的這類作品還有不少,如寫賈誼、王昭君、諸葛亮、楊貴妃等著名歷史人物的同題詩,頗有些不凡之作,都可以拿來做做比較,以提高自己的鑒別能力。我們可用王安石《賈生》(一時謀議略施行,誰道君王薄賈生?爵位自高言盡廢,古來何啻萬公卿!)和前面提到的李商隱的同題詩出一道這樣的題目:“李商隱和王安石同詠賈誼,而主題為何相反?誰的詩的藝術水平更高?”其答案是:“主題相反是因為兩人說處的時代以及身世、地位、性格等方面的不同。李詩用筆曲折,韻味深長,揭示了歷史上人才不被重用的普遍規律;王詩雖用筆奔放,頗有見識,但純是議論,且只表達個人知遇之恩,遠不如李詩。”
第四要掌握一點怎樣區分懷古詩詞藝術水準高下的要訣。借用王國維《人間詞話》中的“無我”和“有我”之境的說法來談一談:就寫景而言,“無我”之境是最高境界,而對懷古詩詞而言,“有我”之作才能臻于精妙。先看一下劉禹錫的《蜀先主廟》:“天地英雄氣,千秋尚凜然。勢分三鼎足,業復五銖錢。得相能開國,生兒不象賢。凄涼蜀故伎,來舞魏宮前。”這首懷古之作抒發了國家后繼無人,將導致傾覆的深沉歷史感慨,也是對腐朽的統治者的諷喻,具有重大的歷史和現實意義。這首詩前半寫劉備的英雄形象,一生功業,高度概括,筆力雄健;后半寫蜀漢衰亡,感慨萬端。鮮明的興亡盛衰的對比道出歷史的深刻的教訓,也是對當時的統治者的嘲諷。全詩警辟工整,垂戒千秋,句句精拔,字字如濯,懷古、論史渾然一體,形象感人,意義深邃,令今人讀之,亦掩卷喟嘆,感慨系之,國家興亡盛衰之恨頓生。但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卻批評這首詩為“淺近”(不夠含蓄),斯評雖不恰當,而批之曰“無我”則比較準確。劉禹錫只是作為一個客觀的評判者,沒有把自己融入詩中,因而“詩中無我”,雖警辟深邃,但難臻精妙之品,不如杜甫、蘇軾懷古詩詞。還以杜甫的《詠懷古跡(三)》而言之:詩人在詠懷古跡時,用的是“古人即我,我即古人”的手法,把自己完全融入詩中,詩人悲明妃出塞與自悲“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詩人嘆明妃絕色遭棄與自嘆“古來材大難為用”,如水乳交融,似水中著鹽,渾然無跡。可以說詩中的明妃就是詩人自己,詩人自己就像當年的明妃。吟詠時詩人并非隔岸觀火,或作壁上觀,而是親赴火場,身臨其境,故感慨格外深切,意蘊分外深邃,情意特別真摯,余韻尤其深長,令后人讀之擊節贊賞,拍案叫絕,唏噓嘆惋,以至泣下,絕非一般客觀評判者之所能及也。例如,可用劉長卿《長沙過賈誼宅》(三年謫宦此棲遲,萬古惟留楚客悲。秋草獨尋人去后,寒林空見日斜時。漢文有道恩猶薄,湘水無情吊豈知?寂寂江山搖落處,憐君何事到天涯。)出這樣一道題“為什么這首詩以詰問的語氣作結,更富韻味,請作簡要的分析。”就要運用詩人詠賈誼亦兼自詠手法回答之:“詩人明知賈誼為何來到長沙,卻故意提出賈誼‘何事’來到長沙這一疑問,這就更為曲折地抒發出了對賈誼,也是對自己的憐惜之情,可謂含情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