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六十九 刑法七

　　上元三年九月，左威衛(wèi)大將軍權(quán)善才、右監(jiān)門中郎將范懷義并為斫昭陵柏，大理奏官減死外并除名，上特令殺之，大理丞狄仁杰執(zhí)奏，稱罪不當(dāng)死。上引入，謂曰："善才斫陵上柏，是我不孝，必須殺之。"仁杰又執(zhí)奏，上作色令出，仁杰進曰："臣聞逆龍鱗，忤人主，自古以為難，臣愚以為不然。居桀紂時則難，堯舜時則易。臣今幸逢堯舜，不懼比干之誅。昔漢文帝時，有盜高廟玉環(huán)，張釋之廷爭，罪止棄市；魏文帝將徙冀州士家十萬戶，辛毗引裾而諫，亦見納用。且明主可以理奪，忠臣不可以威懼。今陛下不納臣言，臣恐暝目之后，羞見釋之、辛毗於地下也。陛下作法，懸之象魏，徒罪死罪，具有等差。豈有犯非極刑，即令賜死？法既無恒，則萬姓何所措手足！陛下必欲變法，請從今日為始。古人云：'假使盜長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之？'今陛下以昭陵一株柏殺一將軍，千載之后，謂陛下為何主？此臣所以不敢奉詔殺善才，陷陛下於不道。"上意乃解，謂仁杰曰："既能為善才正我，豈不能為我正天下也。"

　　武太后時，徐弘敏，字有功，延載初為司刑寺丞。時魏州人馮敬同，告貴鄉(xiāng)縣尉顏馀慶與博州刺史虺沖同反。馀慶，博州人，沖先放粟債於貴鄉(xiāng)百姓，遣家人斂索，讬馀慶為徵，所得徵錢，沖家人自買弓箭。馀慶兼修啟狀於沖，直敘寒溫，并言債負(fù)不可徵得。敬同遂以此狀論告。武太后令殿中侍御史來俊臣就推，俊臣所推徵債是實，其弓箭非馀慶為市，遂奏馀慶與沖同謀反。曹斷緣會永昌赦，稱其與虺貞同惡魁首并已伏誅，其支黨未發(fā)者將從原放，遂準(zhǔn)律改斷流三千里。侍御史魏元忠奏："馀慶為沖徵債，協(xié)契兇謀，又通書啟，即非支黨。請?zhí)帞�，家口籍沒。"奉敕依。有功執(zhí)奏曰："謀反大逆，罪極誅夷，殄其族未足以謝愆，汙其宮寧可以塞責(zé)。今據(jù)馀慶罪狀，頗共虺沖交涉，為沖理債，違敕是情，於沖致書往反為驗。既屬永昌恩赦，在馀慶罪即合原狀。據(jù)永昌元年赦曰：'其與虺貞等同惡徒黨，魁首既并伏誅，其支黨事未發(fā)者，特赦原。'謹(jǐn)詳魁首兩文，在制非無所屬。尚書曰：'殲厥渠魁。'名例律曰：'造意為首。'魁即其帥，首乃原謀�？龓浭字\已露者，既并伏法；支派黨與未發(fā)者，特從原宥。伏誅既標(biāo)'并'字，足明魁首無遺。馀慶赦后被言發(fā)覺，即為支黨。必其慶是魁首，當(dāng)時尋已伏誅。若從魁首逃亡，亦應(yīng)登時追捕。進則不入伏誅之例，退則又異捕亡之流，將同魁首結(jié)刑，何人更為支黨？況非常之恩，千載罕遇；莫大之罪，萬死蒙生。豈令支黨之人，翻同魁首；應(yīng)生之伍，更入死條。嫉惡雖臣子之心，好生乃圣人之德。今赦而復(fù)罪，即不如無赦；生而又殺，則不如無生。竊惟圣朝伏當(dāng)不爾。馀慶請依后斷為支黨，處流。"有功玉階具奏，太后大怒，抗聲謂有功曰："若為喚作魁首？"有功對曰："魁是大帥，首是原謀。"太后又曰："馀慶可不是魁首？"有功又對曰："若是魁首，虺沖敗日，并合伏誅。今赦后事彰，只是支黨。"太后又謂曰："違敕徵債，與虺沖買弓箭，何為不是魁首？"有功又對曰："違敕徵債，誠如圣旨；所買弓箭，狀不相關(guān)。"太后又謂曰："二月內(nèi)與沖徵債，八月又通書，此豈不是同謀？"有功又對曰："所通之書，據(jù)狀是寒溫。其書搜檢不獲，馀慶先經(jīng)奏訖。通書徵債，只是支黨。"太后怒少解，乃謂曰："卿更子細(xì)勘問，是支黨不是支黨奏來。"當(dāng)時百僚供奉及仗衛(wèi)有三二百人，莫不股栗，而有功神色不動，奏對無差，人皆服其膽力，直而不撓。

　　故左相蘇良嗣亡后被告反，男踐言、踐忠、踐義，推事使、金吾將軍丘神勣奏稱請準(zhǔn)法絞刑者，奉敕依。頃又有敕："蘇良嗣往者頻被言告，指驗非虛。朕以其年迫桑榆，情敦簪履，掩其惡跡，竟不發(fā)揚。洎乎歸壤之辰，爰備飾終之禮。不謂因子重發(fā)逆蹤，所司執(zhí)法論科，請申毀柩之罰。朕念勞志切，惟舊情深，是於囚赦之科，特降非常之霈。式延恩於朽骼，俾流渥於幽魂。特免斫棺之刑，寬其籍沒之典者。"少卿郭奉一等所奉："蘇良嗣作逆先死，準(zhǔn)敕免斫棺，矜其籍沒，其男踐言等緣坐，既在敕無文，請準(zhǔn)法處絞刑。奉依者。"有功執(zhí)奏曰："踐言、踐忠，良嗣之子，緣其父逆，并合絞刑。但為敕稱：'屈法申恩，特降非常之霈。'又言：'念勞志切，惟舊情深，特免斫棺之刑，寬其籍沒之典。'兩節(jié)皆具'特'字，信知恩是非常。父免斫棺之刑，子無緣坐之死；既寬籍沒之典，理絕收錄其家。按名例律：'因罪人以致罪，若罪人遇恩原減，亦準(zhǔn)罪人原減法。'又云：'即緣坐家口雖配沒，罪人得免者，亦免。'斫棺為其父逆，因父致其絞刑，父既特遇殊恩，子便不拘恒律。踐言等并即不合緣坐處盡。錄奏者。"奉敕："踐言等緣坐合死，朕好生惡殺，不忍加刑，宜特免死配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