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挫折
(茅盾《關于藝術的技巧》,中國青年出版社1959年版)
俄國作家契訶夫說過:如果一個劇本在第一幕的布景里,墻上掛著一柄腰刀,到最后一幕就得讓刀子出鞘,要不然,那是柄多余的刀子,一開始就不應該掛上去。對于寫作,我以為這是個有益的提示,每一個初學寫作者都可以從這里得到很大的啟發。
就我接觸到的初學寫作者的創作來說,下筆時沒有扣緊主題,墻上掛著太多始終不見出鞘的刀子,還是一個比較普遍的現象。譬如說寫景,有些同志似乎對自然風景有很大的興趣,即使是一篇短短的速寫,也喜歡花呀、月呀、山呀、水呀的寫上一大堆;又譬如說人物的行動,也往往來去無常,隨興所之,看不出一點必要的約束。我不是說一切風景和行動,都必須和主題直接結合,我是說這些風景和行動,甚至對故事本身也很少關涉,很少作用。其實風景也罷,行動也罷,只有當它們成為全部情節或者主要場面一個有機的部分,和主題聯系與呼應的時候,才能發出耀眼的光彩,收得激動人心的效果。先說寫景,《紅樓夢》第三回記黛玉初進賈府,一路雕梁畫棟,彩屏玉觚,堂上一幾一案,廊邊一山一石,都顯得精妙絕倫,豪華之至;直到元春歸省,大觀園建成,更是富麗堂皇,窮奢極欲。小說精心刻畫,一筆不茍,通過這些寫出了賈府極盛時期的面貌。這是作者賣弄才情,故意表示自己的博物嗎?一點也不!這是柄掛在墻上的腰刀,到了抄家以后,這柄刀子終于出鞘了:樹倒猢猻散。往日豪華,只換得一片凄涼。草木無情,到此仿佛都在說話,讀起來更覺驚心動魄。可見作者的描寫景物,預先都有安排,所謂為后文“張本”,緊緊地扣住封建貴族家庭最后終于沒落的這個主題。能夠說這里有多余的筆墨嗎?我看是沒有。
……
古人所謂筆無虛文,所謂沒有閑筆,我看指的就是這個。
(唐弢《為主題服務》,《創作漫談》,作家出版社1962年版)
5.細節描寫
要找到能夠表現這個人物性格特征性的細節。什么叫特征性細節?如阿q,我們馬上就想到幾個細節,怎么跟趙大爺姓趙,怎么調戲小尼姑,怎么同小d打架,怎么樣向假洋鬼子要革命,到死的時候畫圓圈還欣賞圓不圓,想到了這些細節,就有了阿q。假如說這些細節都沒有,阿q就沒有了。阿q的性格其實就是靠這樣的細節把他的性格表現出來了。人物的性格就是依靠這些細節突出來的。有些小說從頭到尾都是細節,但讀了以后卻沒有印象,因為這些細節,都不是帶有特征性的。細節再多,不能表現人物的性格,那也是空的。
(高曉聲《漫談小說創作》,《福建文學》1983年第9期)
二、例文借鑒
突然,客人驚奇地屏住了呼吸,只見面前的小個子那對濃似灌木叢的眉毛下面,一對灰色的眼睛射出一道黑豹似的目光,雖然每個見過托爾斯泰的人都談過這種犀利目光,但再好的圖片都沒法加以反映。這道目光就像一把锃亮的鋼刀刺了過來,又穩又準,擊中要害,令你無法動彈,無法躲避。仿佛被催眠術控制住了,你只好乖乖地忍受這種目光的探尋,任何掩飾都抵擋不住。它像槍彈穿透了偽裝的甲胄,它像金剛刀切開了玻璃。在這種入木三分的審視之下,誰都沒法遮遮掩掩。──對此,屠格涅夫和高爾基等上百個人都作過無可置疑的描述。
這種穿透心靈的審視僅僅持續了一秒鐘,接著便刀劍入鞘,代之以柔和的目光與和藹的笑容。雖然嘴角緊閉,沒有變化,但那對眼睛卻能滿含粲然笑意,猶如神奇的星光。而在優美動人的音樂影響下,它們可以像村婦那樣熱淚漣漣。精神上感到滿足自在時,它們可以閃閃發光,轉眼又因憂郁而黯然失色,罩上陰云,頓生凄涼,顯得麻木不仁,神秘莫測。它們可以變得冷酷銳利,可以像手術刀、像x射線那樣揭開隱藏的秘密,不一會兒意趣盎然地涌出好奇的神色。這是出現在人類面部最富感情的一對眼睛,可以抒發各種各樣的感情。高爾基對它們恰如其分的描述,說出了我們的心里話:“托爾斯泰這對眼睛里有一百只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