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賞:精彩中外短文200篇(2)
風的心愿 威廉·布萊頓
風雨中憶蕭紅 丁玲
浮土德小插曲 秦牧
傅雷家書 傅雷
父愛 勃·洛芬寧根
父親為什么沉默 季子
父與子 尤金
歌德雋語錄
給老師的禮物 尚貝·戈西尼
公理 A·庫爾良茨基
谷 之 夜 師陀
故鄉的山梨 李輝英
故鄉的楊梅 魯彥
故 鄉 的 雨 唐韜
關 窗 哲 學 阿英
關于儒·道·土匪 聞一多
觀察一棵樹的多種形式 阿光
觀日出者的自白 馬克·吐溫
過幾天再說 維斯里斯·阿萊克撒克
過夜的小客人 麥根·扎拉森
孩子的禮贊─-贈組緗女孩小鳩子 李長之
海鷗之死 約翰·羅蘭
海誓
呵護世界 林潤翰
賀龍將軍印象記 沙 汀
虹 茅盾
花香滿徑 巴克萊
花園的一 角 許欽文
花之詠 紀·哈·紀伯倫
懷大金塔 艾蕪
懷王統照 李健吾
還 鄉 后 記 郁達夫
荒野 普里什文
黃 昏 季羨林
回家 愛亞
回首可憐歌舞地──西安記游 徐遲
紀念志摩去世四周年 林徽音
家 書 郁風
假面具 列·納烏莫夫
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海倫·凱勒
驕傲的頭 A·庫利克
節 操 曹聚文
禁忌 阿斯塔菲耶夫
巨木之死
巨 像 聶紺弩
可愛的地球 魯斯·坎貝爾
空白時代 陶晶孫
空 洞 的 話 馮至
口袋 伊麗莎白·約翰斯
浪跡天涯的繆斯 康·帕鳥斯托夫斯基
風的心愿
威廉·布萊頓
漢特夫人在臥室里找到了正哭哭啼啼的她。夫人緊張地問:“斯芬婭,我來借點糖。門開著,我就進來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斯芬婭擦干眼淚,顫聲說道:“你好,漢特夫人。沒什么事。”
漢特夫人撇了下嘴:“真的沒事嗎?是因為杰普要離開這兒去坎吞,對吧?肯定是這樣。”
斯芬婭把頭發從眼睛旁撥開,“我不會這樣,”她氣呼呼地嚷道,“我不會的。”“嗨,”漢特夫人說,“一個男孩的心愿就像是風的心愿,這首詩說的是世界上最正確的事。違背它不會帶來任何好處。記住這句話,你就會想開點了。”“我不會一輩子從一個地方跑到另一個地方,而沒有留下任何東西,沒有家,沒有——什么都沒有!我不會!”“他要走的話會失去工作的。”“不!他會和我失去的一樣多。我才不信那些老觀念,什么女人只是奴隸,得跟著男人到處走,不管他們想干什么事。”“那么你打算怎么辦呢?”斯芬婭低下頭,然后用手絹擦干面頰,“我不知道。”她說。“你當然不知道。你只是個孩子。”漢特夫人說,“除非有人告訴你怎么去做,而且是個知道怎么去做的人來告訴你。”
斯芬婭并沒有被打動,“你要告訴我什么呢?漢特夫人?我和他吵得都快發瘋了,可他——幾乎不愿再聽我說。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去新鮮的地方,當那兒不再有新鮮感時,他又要去……”“‘一個男孩的心愿就像是風的心愿。’”漢特夫人說,“那首詩就是這么說的。越大他們越明白這一點,我想,”她撇了一下嘴唇,看著斯芬婭,“像漢特先生。”
斯芬婭抬起頭,驚奇地說:“你是說漢特先生以前也—”“他是世界上最難留住的人。他對一切都感到厭倦,這是一種懶惰,是這樣。
但他留在了這兒,不管怎么說。”“為什么?”斯芬婭問,“你怎么做的?”漢特夫人說:“每當他變得急躁不安,想離開這兒到其他地方尋找他認為更好的東西時,我總是由他去,我一點都不阻攔他。”
斯芬婭看上去又失望又迷惑:“哦!”“但是,”漢特夫人意味深長地說,“我總是帶著他去旅行。只用一周左右時間,我讓他每分鐘都忙個不停。然后,當他重新回家時,他對來回奔波感到十分厭倦,你就是給他1000美元他也不愿再走了。”漢特夫人問:“你發現男人的特點了嗎,斯芬婭?他們喜歡開始行動,但他們更喜歡早點回家。”
斯芬婭懷疑地說:“杰普好像不會——”“可能他不會。我想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主意,都應當有自己的生活。但是漢特先生說磨房要關閉一星期,如果杰普能在一周內開車旅行,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連口氣也不喘…是的,一個男孩的心愿就像是風的心愿——這意思是說風總會很快改變方向的。”“如果他不想去呢?”“嗯,你告訴他去坎吞以前你想做一次小旅行。如果他認為你同意他走,他會答應的。試試看。”
他們一起前往密執安,向西去威斯康星,穿過明尼蘇達、愛荷華、圣路易斯和孟菲斯,向東到諾克斯爾,又經過路易斯爾才回到家。
旅行一共有6天。每一天斯芬婭都安排早早起床,天亮時他們就已經在高速公路上了。她不停地計劃著下一站要參觀的地方,直到深夜。她常常叫杰普在路邊的攤點旁停下,塞給他熱狗、軟飲料和糟糕的咖啡。
第三天,她看到杰普眼里疲倦的神色,又奇怪又高興。
漢特夫人在他們回來的當天過來還借的糖。她說:“哦!”然后滿懷希望地停下,雙手端著盛糖的杯子。“今天他去上班了。”斯芬婭說,聲音略帶疲倦,“他這幾天再沒提到去坎吞。”“嗨!到家后他說什么?”夫人問,“他從來沒有感到家對他這么美妙吧?”期芬婭點頭。她坐在廚房的椅子上,有好一會好像走了神。“一個月內你都很難拉他出去看場電影,我告訴過你‘風的心愿’。他們都一樣,所有的男人。”她把那杯糖放在廚房壁柜里,看著斯芬婭,“但是我看你并不怎么高興,斯芬婭,你累了。”
斯芬婭下巴支在手上,嘆口氣說道:“我想我對這個小城有點厭倦了,我正在想,昨天我們回來的時候,它看上去那么——那么破舊,那么臟,無聊和乏味……我想到我們要一輩子呆在這兒,沒有任何新東西,除了同樣破舊的……哦,我正在想。”
漢特夫人退了一步,緊緊盯著斯芬婭,然后說:“你只是累了,斯芬婭。天哪,這次漫長的旅行——”斯芬婭抬起頭,眼里閃著光。“但我不累,”她說,“我玩得痛快極了。”
風雨中憶蕭紅
丁玲
本來就沒有什么地方可去,一下雨便更覺得悶在窯洞里的日子太長。要是有更大的風雨也好,要是有更洶涌的河水也好,可是仿佛要來一陣駭人的風雨似的那么一塊骯臟的云成天蓋在頭上,水聲也是那么不斷地嘩啦嘩啦在耳旁響,微微地下著一點看不見的細雨,打濕了地面,那輕柔的柳絮和蒲公英都飄舞不起而沾在泥土上了。這會使人有遐想,想到隨風而倒的桃李,在風雨中更迅速迸出的苞芽。即使是很小的風雨或浪潮,都更能顯出百物的凋謝和生長,丑陋或美麗。
世界上什么是最可怕的呢,決不是艱難險阻,決不是洪水猛獸,也決不是荒涼寂寞。而難于忍耐的卻是陰沉和絮聒;人的偉大也不是能乘風而起,青云直上,也不只是能抵抗橫逆之來,而是能在陰霾的氣壓下,打開局面,指示光明。
時代已經非復少年時代了,誰還有悠閑的心情在悶人的風雨中煮酒烹茶與琴詩為侶呢?或者是溫習著一些細膩的情致,重讀著那些曾經被迷醉過被感動過的小說,或者低徊冥思那些天涯的故人?流著一點溫柔的淚,那些天真、那些純潔、那些無疵的赤子之心,那些輕微的感傷,那些精神上的享受都飛逝了,早已飛逝得找不到影子了。這個飛逝得很好,但現在是什么呢?是聽著不斷的水的絮聒,看著臟布也似的云塊,痛感著陰霾,連寂寞的寧靜也沒有,然而卻需要阿底拉斯的力背負著宇宙的時代所給予的創傷,毫不動搖的存在著,存在便是一種大聲疾呼,便是一種驕傲,便是給絮聒以回答。
然而我決不會麻木的,我的頭成天膨脹著要爆炸,它裝得太多,需要嘔吐。于是我寫著,在白天,在夜晚,有關節炎的手臂因為放在桌子上太久而疼痛,患砂眼的眼睛因為在微小的燈光下而模糊。但幸好并沒有激動,也沒有感慨,我不缺乏冷靜,而且很富有寬恕,我很愉快,因為我感到我身體內有東西在沖撞;它支持了我的疲倦,它使我會看到將來,它使我跨過現在,它會使我更冷靜,它包括了真理和智慧,它是我生命中的力量,比少年時代的那種無愁的青春更可愛啊!
但我仍會想起天涯的故人的,那些死去的或是正受著難的。前天我想起了雪峰,在我的知友中他是最沒有自己的了。他工作著,他一切為了黨,他受埋怨過,然而他沒有感傷,他對名譽和地位是那樣地無睹,那樣不會趨炎附勢,培植黨羽,裝腔作勢,投機取巧。昨天我又苦苦地想起秋白,在政治生活中過了那么久,卻還不能徹底地變更自己,他那種二重的生活使他在臨死時還不能免于有所申訴。我常常責怪他申訴的"多余",然而當我去體味他內心的戰斗歷史時,卻也不能不感動,哪怕那在整體中,是很渺小的。今天我想起了剛逝世不久的蕭紅,明天,我也許會想到更多的誰,人人都與這社會關系,因為這社會,我更不能忘懷于一切了。
蕭紅和我認識的時候,是在一九三八年春初。那時山西還很冷,很久生活在軍旅之中,習慣于粗獷的我。驟睹著她的蒼白的臉,緊緊閉著的嘴唇,敏捷的動作和神經質的笑聲,使我覺得很特別,而喚起許多回憶,但她的說話是很自然而真率的。我很奇怪作為一個作家的她,為什么會那樣少于世故,大概女人都容易保有純潔和幻想,或者也就同時顯得有些稚嫩和軟弱的緣故吧。但我們都很親切,彼此并不感覺到有什么孤僻的性格。我們盡情地在一塊兒唱歌,每夜談到很晚才睡覺。當然我們之中在思想上,在感情上,在性格上都不是沒有差異,然而彼此都能理解,并不會因為不同意見或不同嗜好而爭吵,而揶揄。接著是她隨同我們一道去西安,我們在西安住完了一個春天。我們痛飲過,我們也同度過風雨之夕,我們也互相傾訴。然而現在想來,我們談得是多么地少啊!我們似乎從沒有一次談到過自己,尤其是我。然而我卻以為她從沒有一句話是失去了自己的,因為我們實在都太真實,太愛在朋友的面前赤裸自己的精神,因為我們又實在覺得是很親近的。但我仍會覺得我們是談得太少的,因為,像這樣的能無妨嫌、無拘束、不須警惕著談話的對手是太少了啊!
那時候我很希望她能來延安,平靜地住一時期之后而致全力于著作。抗戰開始后,短時期的勞累奔波似乎使她感到不知在什么地方能安排生活。她或許比我適于幽美平靜。延安雖不夠作為一個寫作的百年長計之處,然在抗戰中,的確可以使一個人少顧慮于日常瑣碎,而策劃于較遠大的。并且這里有一種朝氣,或者會使她能更健康些。但蕭紅卻南去了。至今我還很后悔那時我對于她生活方式所參預的意見是太少了,這或許由于我們相交太淺,和我的生活方式離她太遠的緣故,但徒勞的熱情雖然常常于事無補,然在個人仍可得到一種心安。
我們分手后,就沒有通過一封信。端木曾來過幾次信,在最后的一封信上(香港失陷約一星期前收到)告訴我,蕭紅因病始由皇后醫院遷出。不知為什么我就有一種預感,覺得有種可怕的東西會來似的。有一次我同白朗說:"蕭紅決不會長壽的。"當我說這話的時候,我是曾把眼睛掃遍了中國我所認識的或知道的女性朋友,而感到一種無言的寂寞。能夠耐苦的,不依賴于別的力量,有才智、有氣節而從事于寫作的女友,是如此其寥寥啊!不幸的是我的杞憂竟成了現實,當我昂頭望著天的那邊,或低頭細數腳底的泥沙,我都不能壓制我喪去一個真實的同伴的嘆息。在這樣的世界中生活下去,多一個真實的同伴,便多一分力量,我們的責任還不只于打于局面,指示光明,而還是創造光明和美麗;人的靈魂假如只能拘泥于個體的褊狹之中,便只能陶醉于自我的小小成就。我們要使所有的人都能有崇高的享受,和為這享受而做出偉大犧牲。
生在現在的這世界上,活著固然能給整個事業添一分力量,而死對于自己也是莫大的損失。因為這世界上有的是戮尸的遺法,從此你的話語和文學將更被歪曲,被侮辱;聽說連未死的胡風都有人證明他是漢奸,那么對于已死的人,當然更不必賄買這種無恥的人證了。魯迅先生的"阿 Q"曾被那批御用文人歪曲地詮釋,那么《生死場》的命運也就難免于這種災難。在活著的時候,你不能不被逼走到香港;死去,卻還有各種污蔑在等著,而你還不會知道;那些與你一起的脫險回國的朋友們還將有被監視和被處分的前途。我完全不懂得到底要把這批人逼到什么地步才算夠?貓在吃老鼠之前,必先玩弄它以娛樂自己的得意。這種殘酷是比一切屠戮都更惡毒,更需要毀滅的。
只要我活著,朋友的死耗一定將陸續地壓住我沉悶的呼吸。尤其是在這風雨的日子里,我會更感到我的重荷。我的工作已經夠消磨我的一生,何況再加上你們的屈死,和你們未完的事業,但我一定可以支持下去的。我要借這風雨,寄語你們,死去的,末死的朋友們,我將壓榨我生命所有的余剩,為著你們的安慰和光榮。那怕就僅僅為著你們也好,因為你們是受苦難的勞動者,你們的理想就是真理。
風雨已停,朦朦的月亮浮在西邊的山頭上,明天將有一個晴天。我為著明天的勝利而微笑,為著永生而休息。我吹熄了燈,平靜地躺到床上。
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五日
浮土德小插曲
秦牧
當報上登出歌德故居被毀,那千萬人憑吊的小住宅變成-堆瓦礫,而且,屋前象征和平的橡樹竟變成絞刑架的消息時,-個老德國留學生惘然地告訴我:他和一本德文《浮土德》的美麗悲哀的故事。
他十幾年前在德國一個拍賣場上發見一本精裝的早期出版的《浮士德》,里面有異常精美的十幀插圖,這本書曾經許多名人閱讀過,老威廉皇帝讀完之后在上面簽了一個名字。
顯然的,這是一本名貴的,甚至有點古董氣的書。公開拍賣開始了,大家都想要這本書,于是我們這位朋友和許多德國人競爭著,起初他出幾個馬克,以后人家加到幾十個馬克,最后他出到七十幾個馬克,勢在必得,但那些德國人競爭的熱情也末稍殺。
忽然,拍賣員把鈴一搖,笑著宣稱道:"這位東方朋友看樣子很喜歡這本書,我們大家不如本地主之誼,讓給他罷!"那些競爭者們聽了熱烈鼓掌表示同意,于是這位留學生以七十幾個馬克買了那本寶貴的書。
回國后不久戰事爆發,這位朋友在戰場上,每次躲空襲,什么東西都不帶,口袋里卻藏著那本書,但在一次大規模的轟炸下,他受了傷,那本書也被炸得粉碎。……最后的結局使我們想起歌德的故居和那株染了血的老橡樹。
這位朋友敘述這段往事,不勝感慨的神情和聲調,使我想起大概將終生不忘歌德與《浮土德》,那本書毀了有什么關系呢?只要書的精神已經感染了人。歌德的故居毀了有什么關系呢?只要新的德國能夠更重視歌德的遺澤,一如新俄時代印了更多的普式庚,托爾斯泰等人的著作一樣,普式庚,托爾斯泰等人的白骨銷毀了有什么關系呢?
人類文化史上的大浩劫,秦始皇焚書,尼羅皇殺教徒,亞歷山大城的火,中世紀的精神桎梏,各個王朝的文字獄,法西斯對文化的殺戮……并不曾使任何一個時代任何一個角落的文化精神為之真正中斷死亡!這種精神離開簡帛、蘆葉卷、蠟板、紙張,躲藏在人們的腦中、心中、舌尖上,向同一生活階層的人輾轉傳達,機會一來,又體現于簡帛、蘆葉卷、紙張中,想到這一層,我真要發狂地想到我們現在的一簞之食,一瓢之飲,里面就有古賢哲們當年身體中的一滴淚水,一粒元素細胞,我們現在的一個思想,一陣感情,一種潛意識,都曾經受過無數古人的感染……想起這一層,我們真是喜悅而又顫栗。"求生的人不需要立碑碣",西方的法西斯毀了歌德的故居,東方的法西斯鏟平了魯迅墳頭的碑碣,行為如出一轍,但可斷言,墳里的人如果有知,決不為自己悲,墳里的人如果能冷笑,那種笑聲一定充滿了堅決與輕蔑。
傅雷家書
傅雷
1對終身伴侶的要求,正如對人生一切的要求一樣不能太苛。 事情總有正反兩面:追得你太迫切了,你覺得負擔重,追得不緊了,又覺得不夠熱烈。溫柔的人有時會顯得懦弱,剛強了又近于專制。幻想多了未免不切實際,能干的管家太太又覺得俗氣。只有長處而沒有短處的人在哪兒呢?世界上究竟有沒有十全十美的人或事物呢?撫躬自問,自己又完美到什么程度呢?這一類的問題想必你考慮過不止一次。我覺得最主要的還是本質的善良,天性的溫厚,開闊的胸襟。有了這三樣,其他都可以逐漸培養,而且有了這三樣,將來即使遇到大大小小的風波也不致變成悲劇。做藝術家的妻子比做任何人的妻子都難,你要不預先明白這一點,即使你知道責人太嚴,責己太寬”,也不容易學會明哲、體貼、容忍。只要能代你解決生活瑣事,同時對你的事業感到興趣就行,對學問的鉆研等等暫時不必期望過奢,還得看你們婚后的生活如何。眼前雙方先學習相互的尊重、諒解、寬容。對方把你作為她整個的世界固然很危險,但也很寶貴!你既已發覺,一定會慢慢點醒她,最好旁敲側擊而勿正面提出,還要使她感到那是為了維護她的人格獨立,擴大她的世界觀。倘若你已經想到奧里維的故事,不妨就把那部書叫她細讀一二遍,特別要她注意那一段插曲。像雅葛麗納那樣只知道love,love,love!
(love:愛,愛情。——摘者注)的人只是童話中人物,在現實世界中非但得不到love,連日子都會過不下去,因為她除了love一無所知,一無所有,一無所愛。這樣狹窄的天地哪像一個天地!這樣片面的人生觀哪會得到幸福!無論男女,只有把興趣集中在事業上,學問上,藝術上,盡量拋開渺小的自我(ego),才有快活的可能,才覺得活得有意義。未經世事的少女往往會存一個荒誕的夢想,以為戀愛時期的感情的高潮也能在婚后維持下去。這是違反自然規律的妄想。古語說,“君子之交談如水”;又有一句話說,“夫婦相敬如賓”。可見只有平靜、含蓄、溫和的感情方能持久,另外一句的意義是說,夫婦到后來完全是一種知己朋友的關系,也即是我們所謂的終身伴侶。未婚之前雙方能深切領會到這一點。就為將來打定了最可靠的基礎,免除了多少不必要的誤會和痛苦。
2首先態度和心情都要盡可能的冷靜。否則觀察不會準確。初期交往容易感情沖動,單憑印象,只看見對方的優點,看不出缺點,甚至夸大優點,美化缺點。便是與同性朋友相交也不免如此,對異性更是常有的事。許多青年男女婚前極好,而婚后逐漸相左,甚至反目,往往是這個原因。感情激動時期不僅會耳不聰,目不明,看不清對方,自己也會無意識的只表現好的方面,把缺點隱藏起來。保持冷靜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不至于為了談戀愛而荒廢正業,或是影響功課或是浪費時間或是損害健康,或是遇到或大或小的波折時擾亂心情。
我一生從來不曾有過“戀愛至上”的看法。“真理至上”、“道德至上”、‘正義至上”這種種都應當作為立身的原則。戀愛不論在如何狂熱的高潮階段也不能侵犯這些原則。朋友也好,妻子也好,愛人也好,一遇到重大關頭,與真理、道德、正義……等等有關的問題,決不讓步。
其次,人是最復雜的動物,觀察決不可簡單化,而要耐心、細致、深入,經過相當的時間,各種不同的事故和場合。處處要把科學的客觀精神和大慈大悲的同情心結合起來。對方的優點,要認清是不是真實可靠的,是不是你自己想象出來的,或者是夸大的。對方的缺點,要分出是否與本質有關。與本質有關的缺點,不能因為其他次要的優點而加以忽視。次要的缺點也得辨別是否能改,是否發展下去會影響品性或日常生活。人人都有缺點,談戀愛的男女雙方都是如此。問題不在于找一個全無缺點的對象,而是要找一個雙方缺點都能各自認識,各自承認,愿意逐漸改,同時能彼此容忍的伴侶。(此點很重要。有些缺點雙方都能容忍,有些則不能容忍,日子一久即造成裂痕。)最好雙方盡量自然,不要做作,各人都拿出真面目來,優缺點一齊讓對方看到。必須彼此看到了優點,也看到了缺點,覺得都可以相忍相讓,不會影響大局的時候,才談得上進一步的了解;否則只能做一個普通的朋友。可是要完全看出彼此的優缺點,需要相當時間,也需要各種大大小小的事故來考驗;絕對急不來!更不能輕易下結論!(不論是好的結論或壞的結論)唯有極坦白,才能暴露自己;而暴露自己的缺點總是越早越好,越晚越糟!為了求戀愛成功而盡量隱藏自己的缺點的人其實是愚蠢的。當然,在戀愛中不知不覺表現出自己的光明面,不知不覺隱藏自己的缺點,不在此例。因為這是人的本能,而且也證明愛情能促使我們進步,往善與美的方向發展,正是愛情的偉大之處,也是古往今來的詩人歌頌愛情的主要原因。小說家常常提到,我們在生活中也一再經歷:戀愛中的男女往往比平時聰明;讀起書來也理解得快;心地也往往格外善良,為了自己幸福而也想使別人幸福,或者減少別人的苦難;同情心擴大就是愛情可貴的具體表現。
除了優缺點,倆人性格脾氣是否相投也是重要因素。剛柔、軟硬、緩急的差別要能相互適應調劑。還有許多表現在舉動、態度、言笑、聲音……之間說不出也數不清的小習慣,在男女之間也有很大作用,要弄清這些就得冷眼旁觀慢慢咂摸。所謂經得起考驗乃是指有形無形的許許多多批評與自我批評(對人家一舉一動所引起的反應即是無形的批評)。詩人常說愛情是盲目的,但不盲目的愛畢竟更健全更可靠。
長相身材雖不是主要考慮點,但在一個愛美的人也不能過于忽視。
交友期間,盡量少送禮物,少花錢;一方面表明你的戀愛觀念與物質關系極少牽連,另一方面也是考驗對方。
父愛
勃·洛芬寧根
我周圍,依然是漆黑一片的夜,這時,門“吱”地一聲被推開了。溜進屋的一絲光亮照在一雙穿著睡褲的細腿上。有人正在鴨絨被下小心地摸索,接著一只小手悄悄伸了過來。“爸爸,”一聲低喚似從遠處傳來,“爸爸,您醒了嗎?”“不知道。”我睡意朦朧地咕噥著。不過,我還是感到了夜色在漸漸消融。黑黑的夜。有時,心中會騰起一陣對未來的憂慮。“爸爸,您是我的朋友,對嗎?”“那還用說!”我打著呵欠,感到既快樂又惱人。“爸爸,您知道剛才我夢見了什么嗎?”“不知道。”“我夢見我們都坐在我們的紙飛機上,飛過屋脊,飛到遙遠的海上。天很黑,只見星星在閃光。但我一點也不怕,因為您跟我在一塊。爸爸,您也怕過嗎?”“當然怕過。”“很怕、很怕么?”“很怕、很怕。”“我也很怕呀——當我們坐在那飛機上時——哦,不,不在那時,而在之后,”“當我醒來時——那時,我才很怕、很怕!”“你怕什么?”“我怕您不在床上了。”“我當然在床上。我還能去哪里呢?”“在飛機上。因為你開飛機走了,而我坐在一顆星星上。接著我就想你,一直在想。所以我一定得過來看看您究竟是否還在這兒。”“看,我就在這兒,那只是一個夢罷了。”“爸爸,您在床上還能呆多久?”“呆不長了,我可不能整天老呆在床上呀!”“為什么?”“你知道,我——”“不行。因為您說過我們是朋友。是朋友就不能分開!得永遠在一塊!”“我懂,可爸爸還得去上班呀。”“不!”“你也還得去幼兒園哩。”“我不去!”“當然你要去!想一想吧,在幼兒園里你有那么多好玩的東西,還有那么多好朋友,對么?”“不錯,倒有些朋友,不過,世界上我只有一個最好的朋友!”“你指的是我吧?”“是嘍!爸爸,還記得去年夏天我們一塊去鄉下?那時我們倒是從早到晚一直在一起,是么?”“沒錯。”“真希望一直如此——因為那時候您不像現在這么忙。記得我們找不到的那支箭嗎?”“但我們發現了兩只小松鼠,它們緊緊地靠在一起躺著。”“它們也是朋友,對么?”“是的,它們肯定是朋友。”“讓我緊靠著您躺一會吧,爸爸,只躺一小會。”“行,小鬼,上床吧!”“爸爸,把我抱緊——這樣我才感到我們是朋友。好,真好。爸爸,給我念點什么吧,只念一會兒。”“可惜時間不多。現在幾點了?”“表有啥用!朋友是從來不看表的——不必去上班、開會,也不必去幼兒園或上牙醫那兒去。”“那么,你認為朋友們該干些什么事呢?”“在樹頂上蓋房。爬上繩梯,把食物和覆盆子醬抬到樹上去吃。還有魚呢,輪換著讀故事。爸爸,您能給我念上一會《三個強盜》么?”“行啊,不過不能從頭到底了,好嗎?”“呱呱叫!爸爸,今天在辦公室里,您再能為我做幾只紙飛機嗎?”“我想可以的。”“爸爸,他們會生氣嗎?”“誰?”“辦公室里您的同事們。”“不,不會生氣。他們只會驚訝地瞅瞅。”“問他們想不想試坐一下飛機!您可以將飛機開到窗外去!這樣,他們也會愿意跟您交朋友啦!”“真是好主意!”“現在我想上幼兒園去了,爸爸,因為當我回家來時,您也會馬上到家的。是嗎?”“當然嘍。我不會叫你久等的。”“爸爸,想一想那些沒有朋友的人吧。”“我眼下正在想哩,朋友!去把那本書拿來吧,起床前我們可以讀上兩頁。”“轟轟!我是一架飛機!世界上飛得最快的飛機!轟轟!”
爸爸的朋友張開穿著睡衣的雙臂,就像飛機伸出短短的機翼似的,他奔進另一間房間。一會幾,他帶著那書回來了。清晨,兩個好友頭靠著頭,就像夏天的那兩只小松鼠一樣。“三個強盜偷偷開始行動了……”此時此刻,世上所有的鐘表都停住不走了。
父親為什么沉默
季子
看故事,回憶錄多了,我發現,各種作家所提到的各類父親,大多數都是用“嚴肅”、“嚴厲”、“不茍言笑”、“沉默”……來形容的。
父親是男士的一種“職稱”。在攀到這個高度之前,他曾經是備受呵護、童言無忌的幼兒;快樂逍遙,才氣縱橫的少年;雄姿英發、敢言敢為的無畏青年。做上了父親,這么多的人就那么嚴肅、沉默起來了,豈不奇怪!
說起來,做父母的也有咎由自取的一方面。
孩子享受父母親的恩情實在是一套歷時數以十年計的大餐。其第一道開胃小點心通常在孩子還未出生就已經鋪開了。雖說是各家豐儉隨意,但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家,也蠻夠瞧的;翻辭書或是請方家給孩子取名字;根據科學或是根據祖傳經驗,通過母親之口給孩子增添營養;無師自通,或是請教心理學家進行胎教;實惠一點的早早為孩子開個戶口存錢;性急一點先買回一堆小床、玩具、衣衫;好奇一點的透過超聲波X光窺探弄瓦還是弄璋;高瞻遠矚的來個長過計劃——指腹為婚;相信人定勝天的干脆擇吉日剖腹生產,要什么八字就是什么八字!
孩子出生后,雖然必有許多歡喜,許多忙碌,許多驚訝,許多開銷,但做父親的人顯然也不會為這些而變得沉默。
事情必然發生在孩子漸漸長大、懂事以后。
用“代溝”來形容兩代人之間的隔閡非常準確。不過,形容得準確有什么用?
許多中國人都以為“代溝”是西方的發現,或甚至是西方的“特產”,其實不然。
描述中國西周時侯周武王吊民伐罪、征討紂王之戰的《封神榜》中,就有一個血淋淋描述“代溝”,并提出了最透徹解決辦法的哪吒的故事。故事之所以血腥可怕,就是因為其解決方法太透徹了。
哪吒本是當時一個小軍區司令、陳塘關總兵李靖的第三個兒子。由于他生具稟賦不凡,小小年紀去河中戲水,就打死了天潢貴胄、龍王之子敖丙,還將其剝皮抽筋。這樁潑天的禍水把他的父母震驚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在四海龍王奏準玉皇大帝,發來天兵天將捉拿李靖夫婦時,哪吒毅然出頭,做了他父母最需要他做、但又絕對說不出口的事:他當場自殺以謝罪,表明事件與父母無關。為報父母養育之恩,”“他更拆肉還母,拆骨還父……只留下一個幼年無依的靈魂飄飄蕩蕩,終于在神仙太乙真人相助之下,將其魂魄附于蓮花蓮葉而復生。此后哪吒助姜子牙伐紂,屢立戰功。他的形象始終是一個發綰雙髻、胸圍紅兜肚的白胖小子。
幼時讀過哪吒的故事后,心中即留下一個極哀痛悲壯的印象。哪吒之父李靖雖然后來冊封托塔天王,但在中國神話體系之中始終是個三流的陪視角色。我對他厭惡至極:兒子闖了禍無力保護。兒子主動拆骨肉,還父母,以示劃清界限,李靖也看不出有何表現。拿了幼子的骨、肉,做什么去了?
哪吒故事的前半段每天都在世界上搬演,不過,實際上出頭善后,必要時剔骨肉謝罪的卻都是父母,肇事的現代哪吒們還不明所以,還不知足,這就是代溝。
孩子是父親生命的延續,兩代之間本有天性聯系。從孩子未出世即開始的那份關愛一直在膨脹發展,到孩子漸知人事,做父親的心不知有多少敏感。
父親依傳統是一家之主,什么事情都得攬在肩上。別人說×家的孩子如何如何,這×家就是父親的家,做父親的想不理也難。
做兒女的若是不肖,“四海龍王”、“天兵天將”若是吵上門來,做父親的真恨不能像哪吒一樣,可以剔出自己的骨肉來謝罪,過了這關再說,責備太遲,埋怨無用,做父親的是家中大將,心中都清清楚楚,只是說不得,還是沉默一途。
幸而大多數的下一代都是強于上一代的。孩子在成長,做父親的先是觀察,后是比較,慢慢就是交鋒了。孩子成長進步,明理的父親必不屑居功,或明白無可居功。不過,心中始終復雜得很:詫異、欣慰、感嘆、嫉妒、焦急、驕傲……隨著孩子的表現而盤旋浮沉。許多話要說也無從說起。
孩子再大一些,家中的空間已不夠他們回旋,家中的空氣已不夠他們呼吸。總有一天,他們會明白說出來:他們已不再欣賞家中放慣的音樂,不再為父親的幽默而發笑。
這個敏感的階段中,常常又會在父親和孩子們之間出現母親的因素。
母愛和父愛不同。如果用蓋在孩子身上的被子來形容父親的庇護,那么,母親的愛就是被子和孩子身體之間的那層空氣,溫暖,看不見,但你可以感到它的無處不在。
母愛有一個很重要的特點:耐心,而且常常是耐心到了無畏的地步。
待孩子稍大,曾經是賢淑害羞的年輕母親會像脫了一層殼的蠶似的起很大變化,變得多言起來。
太太對孩子理直氣壯的無畏多言,對先生是一個難題。
做母親的說話常常是對的,但不能次次都對。待孩子大起來,對的次數總是不如孩子幼時那么多。做父母的又往往執著于這一點:就算講得不全對,但我是一片愛心呀!
得了小勝利的孩子往往會大慶祝,以后就更獨立,更反叛,更興致勃勃。
遇到這樣的情況,做父親的怎么辦?他不忍責備有無畏愛心的太太,也不欲對意氣風發的孩子多所指責——今天的輕輕一推,誰敢說孩子會向外滑多遠?
還是沉默吧。
父與子
尤金
維拉蒂瑪是智利西岸一個精致玲瓏的濱海小城。
在維拉蒂瑪一個周末的傍晚,我到聞名遐邇的中央廣場去逛。廣場中央,人群麇集。擠進去看,啊,有兩個人,正熱熱鬧鬧地在跳舞呢!老的約莫四十來歲,少的七八歲,外貌酷似,一看便知道是父子。吸引觀眾注意力的,是他們身上的裝備和獨特的表演方式。
兩個人,都背著鼓:老的背大鼓,少的背小鼓。在鼓上面,裝置了一對鈸。鈸上系了細細的繩子,繩子的另一端,就綁在足踝上。隨著雙足的一張一合,鈸也發出了有節奏的聲響。
父子兩人,拿著鼓槌,靈活地把雙手反扣到背后,擊鼓。然后,足動、鈸聲響;鼓聲與鈸聲,在一片喧嘩的熱鬧里,尋求和諧的統一。
鼓越擊越快,鈸愈碰愈響,父子兩人也越跳越起勁。他們同樣穿著黑色緊身衣褲,褲上綴著閃閃發亮的星狀物。只見他們雙足跳躍、原地旋轉、跪地屈行、單足飛轉,動作變幻不定而舞步輕俏如風。當他們忘我地舞動著時,褲子上的星狀物也忘我地綻放出燦爛的晶光,閃閃爍爍,明明滅滅,好似飛繞一地的螢火蟲。
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當他們出動了十八般武藝跳出了各種高難度的舞步時,他們背著的巨鼓大鈸非但沒有形成任何的障礙,反而奇妙地與他們融合成一個美麗的整體。更叫人拍案叫絕的是,手舞足蹈時,鼓聲和鈸聲,依然配合得天衣無縫,絲毫不顯凌亂。
正當眾人看得如癡如醉時,天地間,驀然爆出了一個“寂靜”的聲音——父子兩人,戲劇性地放出了一個“休止符”——鼓聲、鈸聲、動作、舞步,全都戛然而止。
這時,我才突然驚覺廣場已被如絮細雨薄薄地籠罩了。
父子兩人,各自從地上拿起一頂帽子,反扣過來,當做是錢缽,向圍著他們那一道密不透風的人墻走去。然而,這一道看起來堅固結實的人墻,居然在頃刻間“土崩瓦解”——那兩頂用來討錢的帽子,好似“愛滋病”的病毒,快速地把眾人驅散了。帽子里零零丁丁地躺著的那幾個孤獨無依的小錢幣,在驟來的寒氣里可憐兮兮地緊緊相挨。
父與子,淡漠地對看了一眼,好似得著了默契,一起把帽子放在地上,又鼓鈸齊響地大跳特跳起來。
豆大的雨點掉落在他們臉上,他們毫不在乎地咧著嘴,笑著、舞著,快速地旋轉著的身子,在如珠的雨簾里,他們成了兩團模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