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再復散文詩:《太陽·土地·人》
微焰在,火總要作光明的翔舞。
一切都可以再生,靈魂也可以象春草那樣,在春風春雨中復蘇死去的綠色。
我悄悄告誡自己:切勿用僵尸的眼光去看待任何一個活著的人,任何一個摯愛著大地、并在大地上認真呼吸著的人。
生活展示那么多可走的路,可走的山山水水,今天落入崎嶇,明天還會走向正直;今天誤進幽黑的巖洞,明天還會在洞口迎接飛翔的晨曦。生活平等地給每一個行人展示了同樣寬廣的綠野平疇和宏橋大道,但前進還要靠自己。
哦,人與人的差別,好象就在這里。
我真愛那一團大火
——懷林則徐
那是多么可怕的年代。煙管橫陳在每一條胡同,每一個村莊。古老的中華饑餓似的吞食著鴉片。
越來越多的人追求著醉,追求著麻木。在醉與麻木中偷生,滿足。在罌粟花幽靈的糾纏下,睡著,夢著,連死亡也沒有感覺。
從大洋那邊來的剝奪者,為了自己的繁榮,不惜讓一個龐大的民族,象泡浸在毒液里的草葉那樣枯萎。
為了挽救民族的頹廢,他在虎門點起那一團火,燒掉了沉醉、麻木與屈辱的大火。
海浪咆哮,海風狂嘯,外有帝國主義的恐嚇,內有王公大臣的毀謗,但為了一種偉大的蘇醒,一種偉大的強健,他把個人的禍福與桂冠,拋到海里,毅然地點起這一團大火。
我真愛這一團大火。自從歷史老師第一次為我再現這火的盛典時,它在我胸中便未曾熄滅。
正是這團不死的火焰閃爍在我的眼里,我的心里,我的眼睛才懂得注視祖國的歡樂與憂愁,民族的光榮與屈辱。
由于這一團火,我還懂得,即使民族處于醉與麻木的時候,也總有不醉不麻木的兒女,舉著大火,去作真實的拚搏,用肝膽的光明,去照耀母親前去的道路。
我相信,擁有這火的民族,永遠不會沉落。
重新矗起的銅像
——懷詹天佑
因為懷念,我又來到滿坡含翠的八達嶺下。
于是,我又見到重新站立起來的中國鐵道之父的銅像。飽啜了凜冽的山雨山風,他的額上仿佛添上了一些皺紋。
我喜歡古老的長城,也喜歡城邊這不古老的芳草和東方的紀念像。屹立在我們中華國土上的知識分子銅像,這是第一個吧。屹立得那么早,那么孤單。也許因為這早與孤單,我在它身上總是感受到新鮮的、奇異的亮光。
我喜歡這位開拓祖國近代文明的英雄,他用炎黃子孫用不凍結的血液,紅焰般燃燒的才識,熔解了危崖、險峰、絕壁,亙古如斯的崎嶇與荒涼,征服了人的偏見,鬼的預言,遠遠近近的鄙笑與竊笑,硬把鋼鐵之路,英勇地釘在顫動的荒山野嶺之中,為痛楚而屈辱的母親贏得一次真切的快慰。
在十年晦暗的日子里,我曾來到這里,悄悄地彷徨。我看到銅像被推倒在地上,塵土在快意地飛揚。呵,科學被打翻在寂寞的野地,文明在顫抖的荒草中哭泣。只有正直的列車,還象憨厚的赤子,奔馳著,向他發出含哀的汽笛。
推倒銅像的那一群孩子,是踏著他手造的鐵路奔來的,象我今天這樣。要不是這鐵路和這疾翔的列車,他們大約不會來到這沉寂、蒼莽的遠山。
人們踏著自己手造的路來摧毀自己,這是怎樣的悲哀呵。然而,要是工程師還活著,他是不會后悔的,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