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再復(fù)散文詩：《太陽·土地·人》

     跨進(jìn)了社會，我的搖籃伸延到遼遠(yuǎn)的四方，藍(lán)天碧地之間全是我的搖籃。那旋轉(zhuǎn)的天空是母親的紡車，太陽與圓月是紡車的輪子。黃金色的輪子飛翔不息，媽媽的歌也唱個不停。媽媽就是我的慈愛的祖國，我的勤勉的人民。
     那一年風(fēng)云變換，我的搖籃突然被狂風(fēng)卷走了。我失落了媽媽溫情的歌，失落了身邊黃金色的輪子，失落了飛翔在我心中的美妙旋律。于是，我又陷入了混沌。
     那一年風(fēng)云又變換，象奇跡似的，搖籃歸來了。媽媽抹去了眼淚，又為孩子們唱著動聽的歌。而我，再次告別了混沌。混沌醒了，我回到了搖籃，然而，我不再嬌嫩地躺在搖籃里。為了保衛(wèi)媽媽那溫情的歌，不朽的旋律，我要站在搖籃邊，還要開動黃金色的輪子，和復(fù)蘇了青春的媽媽一起不屈地勞動，不分白天與夜晚，早晨與黃昏。
 
 
　　我還要歌吟早晨
 
     我歌詠過早晨，還要歌詠早晨。
唯有在早晨，純潔的霧，清新的風(fēng)，金黃色的曦光，才主宰著世界，黃埃與塵土未敢喧囂。
     唯有在早晨，黑暗才龜縮到渺小的角落，毒蛇才躲進(jìn)洞穴，夜里猖獗一時的蚊蟲才結(jié)束了它的喝血的議論。
     唯有在早晨，鮮花、芳草、碧樹、彩云、駿馬、船帆，才被披上光明羽翼，展開自己的絢麗的追尋。
     在早晨里，我總是想起祖國的良心。想起了剛剛升起的國旗。想起了在我們的家園里復(fù)歸了的春天。想起在無數(shù)心靈里再生的愛，再生的暖熱和希望。想起了為創(chuàng)造春天和希望而死的一切先驅(qū)者。
     我在童年時代經(jīng)歷過一個奇妙的祖國的早晨，而在中年時代，又經(jīng)歷了一個奇妙的祖國的早晨。
     我愛早晨，但更愛那些把晨光撒進(jìn)大地和使早晨變得更加美好的人們。
 
 
　　既然天氣已經(jīng)晴朗
 
     既然天氣已經(jīng)晴朗，我相信，光明到處都會有的。
既然洪水不再喧囂，稻谷象星星那樣成熟，重要的是趕快去收割，別讓成熟的谷子在地里發(fā)霉。
     快扶起被暴雨打折的樹苗，快補(bǔ)好被暴雨掀掉的屋頂。既然天氣已經(jīng)晴朗，我相信，安寧是會有的，樹苗還會生長得更加茂密，屋里決不會缺少溫暖。
既然天氣已經(jīng)晴朗，我不再埋怨昨天的暴風(fēng)與陰雨，不再埋怨今天路上的泥濘和水洼。無休止的埋怨，會辜負(fù)這晴朗的時光。
     既然天氣已經(jīng)晴朗，泥濘會消失的，路會修好的，橋梁會重新站立起來的，深綠色的列車會從我們面前奔向前方的。
     既然天氣已經(jīng)晴朗，為晦暗的日子而憂傷的母親會停止悄悄哭泣的，她的眼淚會象雨點那樣在晴朗中消失的。我相信，母親會有歡樂的。
 
 
　　心愛的白鴿飛走了
 
     黃昏了，白鴿該回家了，可是她再也沒有回來。那是一個大風(fēng)暴即將開始的前夜，她再也不回來了。是折斷了翅膀，還是迷失了方向，我都無從猜想。
我和我的小女兒心愛的白鴿，竟這樣悄悄的飛走了，我的小女兒整整哭了一夜，我也一夜感到隱隱的憂傷。
     雪白的鴿子是我女兒的伴侶，我們家親密的一員。她與小女兒一起玩耍，常常聆聽著女兒從安徒生與格林那里得來的故事，還常常與小女兒一起在鏡子里照著自己潔白的羽毛。
     當(dāng)她垂落在女兒的肩上，我感到家的安寧，心的安寧，大地的安寧。
然而她飛走了。很久很久沒有回來。
     十年過去了，安寧又回到我們的家中，初春最后的雪片在告別我的窗口，我們多么想念那只象雪一樣潔白的鴿子呵！
     我相信生活確實廣闊，需要有悲壯的戰(zhàn)斗，獅虎的勇猛，但也需要孩子的歌聲，安徒生的故事，鴿子的雪白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