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再復散文詩:《太陽·土地·人》
我有我讀不懂的的深奧,然而,我知道今天的海,是曾經化為桑田的海,是曾經被圓錐形的動物統治過的海,是曾經被兇猛的海蛇和海龍霸占過的海。而今天,這荒涼的波濤世界變成了另一個繁忙的人世間。我讀著海,讀著眼前馳騁的七彩風帆,讀著威武的艦隊,讀著層樓似的龐大的輪船,讀著海灘上那些紅白相間的帳篷,和剛剛擁抱過海而倒臥在沙地上沐浴陽光的男人與女人。我相信,二十年后的海,被人類讀不懂其深奧的海,又會是另一種壯觀,另一種七彩,另一種海與人和諧的世界。
偉大的書籍,你時時在更新,在豐富,在進化,一刻也不能靜止。我曾經千百次地思索,大海,你為什么能夠終古常新,能夠有這樣永遠不會消失的氣魄。而今天,我讀懂了:因為你自身是強大的,自身是健康的,自身是倔強地流動著的。
別了,大海,我心中偉大的啟示錄,不朽的經典,今天,我在你身上體驗到自由,體驗到力,體驗到豐富與淵深。也體驗著我的愚昧,我的貧乏,我的弱小。然而,我將追隨你滔滔的寒流與暖流,馳向前方,馳向深處,去尋找新的力和新的未知數,去充實我的生命,更新我的靈魂!
祖國挑著山脈與森林
你象仁厚的媽媽,親愛的祖國。你象她那樣沒有條件地愛上我,不論白天與夜晚,不論是收割的季節還是不許收獲的日子,都把乳頭塞到我嗷嗷待哺的口里,把山高海深的全部愛情投進我睡著的搖籃。
我也報以你同樣的愛,親愛的祖國。不論你是富足還是貧窮,不論你是經受著災難的折磨還是前程如繡的時光,我都會緊緊把你擁抱,就象剛剛被抱出搖籃的嬰兒,把全部初醒的溫馨獻給辛苦的母親。
祖國挑者山脈與森林,挑著廠房與田野,挑著昨天留下的舊屋和今天新立的大廈,擔子太沉重了,道路彎曲又遙遠。我愛祖國,不會只在廠房與田埂邊嘆息,譴責山脈給我太少的花香,森林給我太少的綠葉。不會的,我還要拿出自己的肩膀,和祖國一起挑起森林與田野,就象兒時走到長著苔蘚的井旁,幫助勞累的媽媽挑起那一擔水,盡管腳步還不穩健,常在搖晃中把水灑到塵土輕揚的地上。
金項鏈
把母親裝飾起來,……當母親被人欺凌的時候,當長白山與松花江一起哭泣的時候,一位呼喚著“可愛的中國”的革命者這樣寄托著熱望。
在這之后,他和他的戰友,在莽莽的沙場中和在鐵牢的幽光里,用赤子鮮紅的血流,一滴一滴地注入母親衰老的肌體,使母親贏得了新生,而把裝飾母親的光榮,留給后人。
裝飾神圣的母親吧,一切仰慕著長城與昆侖山的同胞,一切熱戀著長江黃河的高貴的姐妹!
難道有什么真誠的赤子,會嫌棄媽媽的貧窮?難道有什么貼心的孩子,不顧分擔母親的煩擾?有志氣的孩子,既不嫌棄媽媽的貧窮,也決不安于媽媽的貧窮。
我們不會安于媽媽的貧窮,我們會把母親裝飾起來的,鮮花用她的鮮艷,青草用她的翠綠,莊稼用她的果實,江河用她的柔美的愛情。而我們,則用生命的全部赤熱,為母親編織著閃爍時代異彩的金項鏈。
搖 籃
小時候,我在搖籃里,媽媽在搖籃邊。靜幽幽的山邊小屋,媽媽一邊踏著搖籃,一邊搖著紡車。為了搖醒我的混沌,貧窮的媽媽和古老的紡車一起唱著歌。我在搖籃里,聽著媽媽那些用陽光和微笑包裹著的叮嚀,走進了鮮花盛開的夢境。
長大了,我還在搖籃里。學校的課室,我的四壁雪白的搖籃。象聽著媽媽的歌,我聽著老師那些啟蒙我的溫和的話語。我和我的混沌初開的兄弟姐妹,盯著垂掛在老師額角上的很水,吮吸著她們那些不是音樂、但有美妙旋律的歌,灌滿我的少年時代與青年時代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