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詩選-魯克麗絲受辱記
不該用刺目的明輝,來烙燙我的眉宇;
黑夜的所作所為,與白晝毫無關系!
這樣,她見了什么,就挑什么的毛病;
這種真切的悲痛,好比任性的頑童——
他一旦鬧了別扭,什么都不肯答應。
舊恨會顯得溫順,新愁卻截然不同:
歲月調馴了舊的;新的卻一身野性,
像不善游泳的愣小子,愣生生跳入水中,
只因他功夫欠缺,拼命游仍然滅頂。
這樣,她深深浸溺在愁苦的汪洋大海中,
同她所見的一切,刺刺不休地爭論;
以人間各種憂患,來比照自己的不幸,
比了一種又一種,可真是層出不窮,
不論同什么相比,都使她更加苦痛。
有時候,她的悲思,默默地不做一聲;
有時候又變為狂亂,滔滔地說個不停。
鳥雀們啁啾合唱,贊美歡暢的清晨,
這甜美愉悅的曲調,更使她愴痛難禁;
因為歡樂總是要探察苦惱的底蘊;
與快活的伙伴為伍,憂郁的心靈活不成;
置身于悲哀的群體,悲哀最感到高興:
真切的苦痛得到了同病相憐的知音,
也就會心滿意足,也就會感激涕零。
望見了海岸才溺死,是死得雙倍凄慘;
眼前有食物卻挨餓,會餓得十倍焦煩;
看到了治傷的膏藥,傷口更疼痛不堪;
能解救悲哀的事物,使悲哀升到頂點。
深沉的痛苦像河水,滾滾不息地向前:
河水若遭到攔阻,會漫出夾峙的堤岸;
痛苦若遭到玩忽,會凌越法度和界限。
“鳥兒呵!”魯克麗絲說,“你們像在嘲弄我;
別唱了,把歌聲埋入你們虛脹的胸膈!
在我聽得見的地方,請你們閉口藏舌;
我心里噪音雜亂,聽不得樂律諧和;
心情凄苦的女主人,受不了歡娛的賓客;
把你們輕快的音符,送向快活的耳朵;
當淚水滴著節拍,傷心人只愛聽悲歌。
“來吧,菲羅墨拉呵,怨訴暴行的鳴禽!
請把我紛披的亂發,當作你幽暗的叢林!
見了你憔悴的姿容,大地也含悲而濕潤,
聽了你哀婉的曲調,我更會熱淚淋淋;
我要以深長的呻喚,引出低沉的歌吟;
當你用佳妙的清音,悲嘆忒柔斯的蹂躪,
我會以伴唱的調子,低訴塔昆的侵凌。
“你常常讓你的胸口,憑靠著尖刺一根,
好讓你銳利的苦痛,時時刻刻都清醒;
不幸的我呵,仿效你,愿意以尖刀一柄
對準我這顆心兒,懾服我這雙眼睛;
只要眼睛一閉攏,心兒就飲刀斃命。
讓尖刺、尖刀的功用,與琴弦橫柱相等,
為我們把心弦調準,奏出凋殞的哀音。
“夜鶯呵,你白天不唱歌,像羞于被人窺望;
讓我們找一片漠野:僻遠,幽暗,荒涼,
既沒有炎虐的暑熱,也沒有凝凍的冰霜;
向那兒的走獸飛禽,把悲歌曼聲吟唱,
改變它們的天性,叫兇悍化作純良;
既然事實已表明人們像禽獸一樣,
不如讓禽獸具有溫和寬厚的心腸!
像一頭受驚的麋鹿,兀立著倉皇四顧,
昏昏然難以定奪:該從哪條路逃出;
又像一個迷途者,在迂回盤道上躊躇,
無法從容不迫地找到便捷的去路;
魯克麗絲就這樣,思想中自相牴牾,
弄不清生死二者,哪個有較多的好處:
生既已蒙受垢污,而死也難逃責辱。
“殺死我自己,”她說,“那又算什么出路?
無非讓我的靈魂,像軀體一樣受污!(34)
不同于一場動亂中財富全失的失主,
家當只損失一半的,會格外小心守護。
倘若有這樣的母親,那可真算得殘酷——
她生有兩個嬌兒,當一個被死神攫捕,
她就要殺掉另一個,連一個也不乳哺。
“哪一個更為寶貴,是軀體還是靈魂?
其中一個若干凈,另一個也就貞純。
靈魂和軀體都已經許給天國和柯拉廷,
是天國還是柯拉廷,誰的愛對我更親近?
蔥蘢挺拔的青松,樹皮一旦被剝盡,
汁液自然會枯竭,針葉難免要凋零;
我靈魂也被剝了皮,她又怎能不消殞!
“靈魂的寓所遭劫,靈魂的安寧告終,
她那堂皇的府第,被敵軍轟毀夷平;
她那祀神的廟宇,被玷辱、糟踐、污損,
還被可恥的惡名密密層層地圍困;
若在這殘敗堡壘中,我鑿通一個小孔,
好穿過這條孔道,度出我受難的靈魂,
那就決不能叫作冒犯神明的行徑。
“如今我還不能死,我一定要讓柯拉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