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卷第四

　　乘鄂渚而反顧兮，乘，登也。鄂渚，地名。欸秋冬之緒風(fēng)。欸，嘆也。緒，余也。言己登鄂渚高岸，還望楚國，向秋冬北風(fēng)，愁而長嘆，心中憂思也。五臣云：秋冬之風(fēng)，搖落萬物，比之讒佞，是以嘆焉。步余馬兮山皋，邸余車兮方林。邸，舍也。方林，地名。言我馬強壯，行于山皋，無所驅(qū)馳；我車堅牢，舍于方林，無所載任也。以言己才德方壯，誠可任用，棄在山野，亦無所施也。邸，一作低。乘舲船余上沅兮， 舲船，船有□牖者。齊吳榜以擊汰。吳榜，船棹也。汰，水波也。言己始去乘□舲之船，西上沅、湘之水，士卒齊舉大棹而擊水波，自傷去朝堂之上，而入湖澤之中也。或曰：齊悲歌，言愁思也。船容與而不進(jìn)兮，淹回水而疑滯。 疑，惑也。滯，留也。言士眾雖同力引棹，船猶不進(jìn)，隨水回流，使己疑惑有還意也。疑，一作凝。五臣云：容與，徐動貌。淹，留也。疑滯者，戀楚國也。朝發(fā)枉陼兮，枉陼，地名。陼，一作渚。夕宿辰陽。辰陽，亦地名也。言己乃從枉陼，宿辰陽，自傷去國日已遠(yuǎn)也。或曰：枉，曲也。陼，沚也。辰，時也。陽，明也。言己將去枉曲之俗。而趨時明之鄉(xiāng)也。茍余心其端直兮，茍，誠也。其，一作之。五臣云：茍，且也。雖僻遠(yuǎn)之何傷。僻，左也。言我惟行正直之心，雖在遠(yuǎn)僻之域，猶有善稱，無害疾也。故《論語》曰子欲居九夷也。僻，一作辟。五臣云：原自解之詞。

　　入溆浦余儃佪兮，溆浦，水名。儃佪，一作邅回。五臣云：溆亦浦類。邅，轉(zhuǎn)。回，旋也。迷不知吾所如。迷，惑也。如，之也。言己思念楚國，雖循江水涯，意猶迷惑，不知所之也。一本“吾”下有“之”字。深林杳以冥冥兮，山林草木茂盛。一云：杳杳以冥冥。杳，一作晦。冥冥，一作冥寞。五臣云：冥冥暗貌。猿狖之所居。非賢士之道徑。一本此句上有“乃”字。五臣云：猿狖，輕捷之獸。喻國之昏亂，邪巧生焉，非賢智所能處也。山峻高以蔽日兮，言險阻危傾也。以，一作而。 下幽晦以多雨。言暑濕泥濘也。 霰雪紛其無垠兮，涉冰凍之盛寒。云霏霏而承宇。室屋沈沒，與天連也。或曰：日以喻君，山以喻臣，霰雪以興殘賊，云以象佞人。山峻高以蔽日者，謂臣蔽君明也。下幽晦以多雨者，群下專擅施恩惠也。霰雪紛其無垠者，殘賊 之政害仁賢也。云霏霏而承宇者，佞人并進(jìn)滿朝廷也。哀吾生之無樂兮，遭遇讒佞，失官爵也。幽獨處乎山中。遠(yuǎn)離親戚，而斥逐也。吾不能變心而從俗兮，終不易志，隨枉曲也。固將愁苦而終窮。愁思無聊，身困窮也。

　　接輿髡首兮，桑扈裸行。接輿，楚狂接輿也。髡，剔也。首，頭也，自刑身體，避世不仕也。桑扈，隱士也。去衣裸裎，效夷狄也。言屈原自傷不容于世，引此隱者以自慰也。裸，一作裸。忠不必用兮，賢不必以。以，亦用也。伍子逢殃兮，伍子，伍子胥也。為吳王夫差臣，諫令伐越，夫差不聽，遂賜劍而自殺。后越竟滅吳，故言逢殃。比干菹醢。比干，紂之諸父也。紂惑妲己，作糟丘酒池，長夜之飲，斷斫朝涉，刳剔孕婦。比干正諫，紂怒曰：吾聞圣人心有七孔。于是乃殺比干，剖其心而觀之，故言菹醢也。一云：比干，紂之庶兄。菹，一作菹。與前世而皆然兮，謂行忠直，而遇患害，如比干、子胥者多也。吾又何怨乎今之人！自古有迷亂之君，若紂、夫差，不用忠信，滅國亡身，當(dāng)何為復(fù)怨今之君乎？五臣云：此自抑之詞。余將董道而不豫兮，董，正也。豫，猶豫也。言己雖見先賢執(zhí)忠被害，猶正身直行，不猶豫而狐疑也。固將重昏而終身！昏，亂也。言己不逢明君，思慮交錯，心將重亂，以終年命。

　　亂曰：鸞鳥鳳皇，日以遠(yuǎn)兮。鸞、鳳，俊鳥也。有圣君則來，無德則去，以興賢臣難進(jìn)易退也。燕雀烏鵲，巢堂壇兮。燕雀烏鵲，多口妄鳴，以喻讒佞。言楚王愚闇，不親仁賢，而近讒佞也。露申辛夷，死林薄兮。露，暴也。申，重也。叢木曰林。草木交錯曰薄。言重積辛夷露而暴之，使死于林薄之中，猶言取賢明君子，棄之山野，使之顛墜也。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腥臊，臭惡也。御，用也。薄，附也。言不識味者，并甘臭惡。不知人者，信任讒佞。故忠信之士，不得附近而放逐也。陰陽易位，時不當(dāng)兮。陰，臣也。陽，君也。言楚王惑蔽群佞，權(quán)臣將代君，與之易位。自傷不遇明時，而當(dāng)暗世。懷信侘傺，忽乎吾將行兮！言己懷忠信，不合于眾，故悵然住立，忽忘居止，將遂遠(yuǎn)行之它方也。一無“忽 ”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