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十三 春秋
左氏之病,是以成敗論是非,而不本於義理之正。嘗謂左氏是個猾頭熟事,趨炎附勢之人。
元城說,左氏不識大體,只是時時見得小可底事,便以為是。〔義剛〕
因舉陳君舉說左傳,曰:"左氏是一個審利害之幾,善避就底人,所以其書有貶死節等事。其間議論有極不是處:如周鄭交質之類,是何議論!其曰:'宋宣公可謂知人矣,立穆公,其子饗之,命以義夫!'只知有利害,不知有義理。此段不如穀梁說'君子大居正',卻是儒者議論。某平生不敢說春秋。若說時,只是將胡文定說扶持說去。畢竟去圣人千百年后,如何知得圣人之心?且如先蔑奔秦,書,則是貶先蔑;不書時,又不見得此事。若如今人說,教圣人如何書則是?呂伯恭愛教人看左傳,某謂不如教人看論孟。伯恭云,恐人去外面走。某謂,看論孟未走得三步,看左傳底已走十百步了!人若讀得左傳熟,直是會趨利避害。然世間利害,如何被人趨避了!君子只看道理合如何,可則行,不可則止,禍福自有天命。且如一個善擇利害底人,有一事,自謂擇得十分利處了,畢竟也須帶二三分害來,自沒奈何。仲舒云:'仁人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一部左傳無此一句。若人人擇利害后,到得臨難死節底事,更有誰做?其間有為國殺身底人,只是枉死了,始得!"因舉"可憐石頭城,寧為袁粲死,不作褚淵生"!"蓋'民之秉彝',又自有不可埋沒,自然發出來處。"〔璘〕可學錄云:"天下事,不可顧利害。凡人做事多要趨利避害;不知才有利,必有害,吾雖處得十分利,有害隨在背后,不如且就理上求之。孟子曰:'如以利,則枉尋直尺而利,亦可為歟?'且如臨難致死,義也。若不明其理而顧利害,則見危致命者反不如偷生茍免之人。'可憐石頭城,寧為袁粲死,不作褚淵生!''民之秉彝'不可磨滅如此,豈不是自然!"
林黃中謂:"左傳'君子曰',是劉歆之辭。胡先生謂周禮是劉歆所作,不知是如何。左傳'君子曰',最無意思。"因舉"芟夷蘊崇之"一段,"是關上文甚事"?〔賀孫〕
左氏見識甚卑,如言趙盾弒君之事,卻云:"孔子聞之,曰:'惜哉!越境乃免。'"如此,則專是回避占便宜者得計,圣人豈有是意!圣人"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豈反為之解免耶!〔端蒙〕
問:"左傳載卜筮,有能先知數世后事,有此理否?"曰:"此恐不然。只當時子孫欲僣竊,故為此以欺上罔下爾。如漢高帝蛇,也只是脫空。陳勝王凡六月,便只是他做不成,故人以為非;高帝做得成,故人以為符瑞。"
左傳國語惟是周室一種士大夫說得道理大故細密。這便是文武周召在王國立學校,教得人恁地。惟是周室人會恁地說。且如烝民詩大故說得好,"人受天地之中以生"之類,大故說得細密。〔義剛〕兼論國語。
左氏所傳春秋事,恐八九分是。公穀專解經,事則多出揣度。〔必大〕以下三傳。
春秋制度大綱,左傳較可據,公穀較難憑。胡文定義理正當,然此樣處,多是臆度說。
李丈問:"左傳如何?"曰:"左傳一部載許多事,未知是與不是。但道理亦是如此,今且把來參考。"問:"公穀如何?"曰:"據他說亦是有那道理,但恐圣人當初無此等意。如孫明復趙啖陸淳胡文定,皆說得好,道理皆是如此。但后世因春秋去考時,當如此區處。若論圣人當初作春秋時,其意不解有許多說話。"擇之說:"文定說得理太多,盡堆在里面。"曰:"不是如此底,亦壓從這理上來。"〔淳〕義剛錄少異。
左氏傳是個博記人做,只是以世俗見識斷當它事,皆功利之說。公穀雖陋,亦有是處,但皆得於傳聞,多訛謬。〔德明〕
國秀問三傳優劣。曰:"左氏曾見國史,考事頗精,只是不知大義,專去小處理會,往往不曾講學。公穀考事甚疏,然義理卻精。二人乃是經生,傳得許多說話,往往都不曾見國史。"〔時舉〕
左傳是后來人做,為見陳氏有齊,所以言"八世之后,莫之與京"!見三家分晉,所以言"公侯子孫,必復其始"。以三傳言之,左氏是史學,公穀是經學。史學者記得事卻詳,於道理上便差;經學者於義理上有功,然記事多誤。如遷固之史,大概只是計較利害。范曄更低,只主張做賊底,后來他自做卻敗。溫公通鑒,凡涉智數險詐底事,往往不載,卻不見得當時風俗。如陳平說高祖間楚事,亦不載上一段;不若全載了,可以見當時事情,卻於其下論破,乃佳。又如亞夫得劇孟事,通鑒亦節去,意謂得劇孟不足道;不知當時風俗事勢,劇孟輩亦系輕重。知周休且能一夜得三萬人,只緣吳王敗后各自散去,其事無成。溫公於此事卻不知不覺載之,蓋以周休名不甚顯,不若劇孟耳。想溫公平日叵耐劇孟。不知溫公為將,設遇此人,柰得它何否?又如論唐太宗事,亦殊未是。呂氏大事記周赧后便系秦,亦未當。當如記楚漢事,并書之;項籍死后,方可專書漢也。〔〈螢,中"蟲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