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課我用殘損的手掌
對這兩部分土地的“摸索”,完全是在幻覺中展開的。幻覺是在沒有外界刺激的情況下產生的一種虛幻的知覺。幻覺盡管不是對外界刺激的直接反應,但并非與外界信息無關,而是以往的知覺經驗、以前輸入的信息在特定條件下的復現和組合。像戴望舒所產生的對自己的家鄉湖水的幻覺:“春天,堤上繁花如錦幛,/嫩柳枝折斷有奇異的芬芳”,實際上正是他早年在家鄉的生活經驗的一種復現。超現實的手法與現實的內容就這樣水乳交融地結合在一起了。
由于是“用殘損的手掌”去“摸索”,所以戴望舒筆下的幻覺表象中,觸覺表象占據了一個十分突出的位置。觸覺與味覺、嗅覺一道是被有些學者視為“低等感覺”的。黑格爾甚至斷言:“藝術的感性事物只涉及視聽兩個認識感覺,至于嗅覺、味覺和觸覺則完全與藝術欣賞無關。”(《美學》第1卷)不過黑格爾的論斷是站不住腳的。觸覺盡管在提供的信息量上不及視覺與聽覺,但它同樣是人認識外部世界的門戶,在特定條件下甚至有視覺與聽覺所不能取代的價值。由于觸覺只有人的皮膚與外部物體直接接觸才能獲得,因此它有時確乎要比隔著一段距離的“視”和“聽”其感受要真切得多。就戴望舒涉及的觸覺表象而言,“我觸到荇藻和水的微涼”,“黃河的水夾泥沙在指間滑出”,“我用殘損的手掌輕撫,像戀人的柔發,嬰孩手中乳”,看了這些描寫,讀者完全可以喚起自己相關的生活經驗,其感受的貼近與親切程度,確乎要比遙遙地望一望、聽一聽,要高出不少。
我們指出觸覺表象在戴望舒的幻覺世界中的突出位置,當然不是說這個幻覺世界是清一色的觸覺世界。實際上詩人在“摸索”這一動作中容納了復雜的感覺經驗,既有觸覺的,又有視覺的(“春天,堤上繁花如錦幛”),嗅覺的(“嫩柳枝折斷有奇異的芬芳”),味覺的(“我蘸著南海沒有漁船的苦水……”)等等,這各種感覺經驗的綜合與聯通,使詩人的幻覺世界立體地、鮮明地呈現在讀者面前,從而使讀者也強烈地感受到一種深沉的愛國之思與切膚的淪亡之痛。
(選自《沖撞的精靈──中國現代新詩卷》,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