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三 中庸二
問:"'上下察'與'察乎天地',兩個'察'字同異?"曰:"只一般。此非觀察之'察',乃昭著之意,如'文理密察','天地明察'之'察'。經(jīng)中'察'字,義多如此。"〔廣〕閎祖錄云:"'事地察','天地明察','上下察','察乎天地','文理密察',皆明著之意。"
亞夫問:"中庸言'造端乎夫婦',何也?"曰:"夫婦者,人倫中之至親且密者。夫人所為,蓋有不可告其父兄,而悉以告其妻子者。昔宇文泰遺蘇綽書曰:'吾平生所為,蓋有妻子所不能知者,公盡知之。'然則男女居室,豈非人之至親且密者歟?茍於是而不能行道,則面前如有物蔽焉,既不能見,且不能行也。所以孔子有言:'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墻面而立也歟!'"〔壯祖〕
"造端乎夫婦",言至微至近處;"及其至也",言極盡其量。〔端蒙〕
或問:"中庸說道之費隱,如是其大且妙,后面卻只歸在'造端乎夫婦'上,此中庸之道所以異於佛老之謂道也。"曰:"須更看所謂'優(yōu)優(yōu)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處。圣人之道,彌滿充塞,無少空闕處。若於此有一毫之差,便於道體有虧欠也。若佛則只說道無不在,無適而非道;政使於禮儀有差錯處,亦不妨,故它於此都理會不得。莊子卻理會得,又不肯去做。如天下篇首一段皆是說孔子,恰似快刀利劍斫將去,更無些子窒礙,又且句句有著落。如所謂'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可煞說得好!雖然如此,又卻不肯去做。然其才亦侭斑,正所謂'知者過之'。"曰:"看得莊子比老子,倒無老子許多機械。"曰:"亦有之。但老子則猶自守個規(guī)模子去做,到得莊子出來,將他那窠窟盡底掀番了,故他自以為一家。老子極勞攘,莊子較平易。"〔廣〕
公晦問"君子之道費而隱",云:"許多章都是說費處,卻不說隱處。莫所謂隱者,只在費中否?"曰:"惟是不說,乃所以見得隱在其中。舊人多分畫將圣人不知不能處做隱,覺得下面都說不去。且如'鳶飛戾天,魚躍于淵',亦何嘗隱來?"又問:"此章前說得恁地廣大,末梢卻說'造端乎夫婦',乃是指其切實做去,此吾道所以異於禪、佛?"曰:"又須看'經(jīng)禮三百,威儀三千'。圣人說許多廣大處,都收拾做實處來。佛老之學說向高處,便無工夫。圣人說個本體如此,待做處事事著實,如禮樂刑政,文為制度,觸處都是。緣他本體充滿周足,有些子不是,便虧了它底。佛是說做去便是道,道無不存,無適非道,有一二事錯也不妨。"〔賀孫〕
◎第十三章
問:"'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莫是一章之綱目否?"曰:"是如此。所以下面三節(jié),又只是解此三句。"〔義剛〕
"人之為道而遠人",如"為仁由己"之"為";"不可以為道",如"克己復禮為仁"之"為"。〔閎祖〕
"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未改以前,卻是失人道;既改,則便是復得人道了,更何用治它。如水本東流,失其道而西流;從西邊遮障得,歸來東邊便了。〔夔孫〕
問:"'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其人有過,既改之后,或為善不已,或止而不進,皆在其人,非君子之所能預否?"曰:"非然也。能改即是善矣,更何待別求善也?天下只是一個善惡,不善即惡,不惡即善。如何說既能改其惡,更用別討個善?只改底便是善了。這須看他上文,它緊要處全在'道不遠人'一句。言人人有此道,只是人自遠其道,非道遠人也。人人本自有許多道理,只是不曾依得這道理,卻做從不是道理處去。今欲治之,不是別討個道理治他,只是將他元自有底道理,還以治其人。如人之孝,他本有此孝,它卻不曾行得這孝,卻亂行從不孝處去。君子治之,非是別討個孝去治它,只是與他說:'你這個不是。你本有此孝,卻如何錯行從不孝處去?'其人能改,即是孝矣。不是將他人底道理去治他,又不是分我底道理與他。他本有此道理,我但因其自有者還以治之而已。及我自治其身,亦不是將它人底道理來治我,亦只是將我自思量得底道理,自治我之身而已,所以說'執(zhí)柯伐柯,其則不遠'。'執(zhí)柯以伐柯',不用更別去討法則,只那手中所執(zhí)者便是則。然'執(zhí)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若此個道理,人人具有,才要做底便是,初無彼此之別。放去收回,只在這些子,何用別處討?故中庸一書初間便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此是如何?只是說人人各具此個道理,無有不足故耳。它從上頭說下來,只是此意。"又曰:"'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每常人責子,必欲其孝於我,然不知我之所以事父者果孝否?以我責子之心,而反推己之所以事父,此便是則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常人責臣,必欲其忠於我,然不知我之事君者盡忠否?以我責臣之心,而反求之於我,則其則在此矣。"又曰:"'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須要如舜之事父,方盡得子之道。若有一毫不盡,便是道理有所欠闕,便非子之道矣。'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須要如舜周公之事君。若有一毫不盡,便非臣之道矣。無不是如此,只緣道理當然,自是住不得。"〔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