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莫高窟(作業設計)
不久,樂樽和尚的第一個石窟就開工了。他在化緣之時廣為播揚自己的奇遇,遠近信士也就紛紛來朝拜勝景。年長日久,新的洞窟也一一挖出來了,上自王公,下至平民,或者獨筑,或者合資,把自己的信仰和祝祈,全向這座陡坡鑿進。從此,這個山巒的歷史,就離不開工匠斧鑿的叮當聲。
工匠中隱潛著許多真正的藝術家。前代藝術家的遺留,又給后代藝術家以默默的滋養。于是,這個沙漠深處的陡坡,濃濃地吸納了無量度的才情,空靈靈又脹鼓鼓地站著,變得神秘而又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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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哪一個人口密集的城市到這里,都非常遙遠。在可以想像的將來,還只能是這樣。它因華美而矜持,它因富有而遠藏。它執意要讓每一個朝圣者,用長途的艱辛來換取報償。
我來這里時剛過中秋,但朔風已是鋪天蓋地。一路上都見鼻子凍得通紅的外國人在問路,他們不懂中文,只是一疊連聲地喊著:“莫高!莫高!”聲調圓潤,如呼親人。國內游客更是擁擠,傍晚閉館時分,還有一批剛剛趕到的游客,在苦苦央求門衛,開方便之門。
我在莫高窟一連呆了好幾天。第一天入暮,游客都已走完了,我沿著莫高窟的山腳來回徘徊。試著想把白天觀看的感受在心頭整理一下,很難;只得一次次對著這堵山坡傻想,它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存在?
比之于埃及的金字塔,印度的山奇大塔,古羅馬的斗獸場遺跡,中國的許多文化遺跡常常帶有歷史的層累性。別國的遺跡一般修建于一時,興盛于一時,以后就以純粹遺跡的方式保存著,讓人瞻仰。中國的長城就不是如此,總是代代修建、代代拓抻。長城,作為一種空間蜿蜒,竟與時間的蜿蜒緊緊對應。中國歷史太長、戰亂太多、苦難太深,沒有哪一種純粹的遺跡能夠長久保存,除非躲在地下,躲在墳里,躲在不為常人注意的秘處。阿房宮燒了,滕王閣坍了,黃鶴樓則是新近重修。成都的都江堰所以能長久保留,是因為它始終發揮著水利功能。因此,大凡至今轟轉的歷史勝跡,總有生生不息、吐納百代的獨特秉賦。
莫高窟可以傲視異邦古跡的地方,就在于它是一千多年的層層累聚。看莫高窟,不是看死了一千年的標本,而是看活了一千年的生命。一千年而始終活著,血脈暢通、呼吸勻停,這是一種何等壯闊的生命!一代又一代藝術家前呼后擁向我們走來,每個藝術家又牽連著喧鬧的背景,在這里舉行著橫跨千年的游行。紛雜的衣飾使我們眼花撩亂,呼呼的旌旗使我們滿耳轟鳴。在別的地方,你可以蹲下身來細細玩索一塊碎石、一條土埂,在這兒完全不行,你也被裹卷著,身不由主,踉踉蹌蹌,直到被歷史的洪流消融。在這兒,一個人的感官很不夠用,那干脆就丟棄自己,讓無數雙藝術巨手把你碎成輕塵。
因此,我不能不在這暮色壓頂的時刻,在山腳前來回徘徊,一點點地找回自己,定一定被震撼了的驚魂。晚風起了,夾著細沙,吹得臉頰發疼。沙漠的月亮,也特別清冷。山腳前有一泓泉流,汩汩有聲。抬頭看看,側耳聽聽,總算,我的思路稍見頭緒。
白天看了些什么,還是記不大清。只記得開頭看到的是青褐渾厚的色流,那應該是北魏的遺存。色澤濃沉著得如同立體,筆觸奔放豪邁得如同劍戟。那個年代戰事頻繁,馳騁沙場的又多北方驃壯之士,強悍與苦難匯合,流瀉到了石窟的洞壁。當工匠們正在這洞窟描繪的時候,南方的陶淵明,在破殘的家園里喝著悶酒。陶淵明喝的不知是什么酒,這里流蕩著的無疑是烈酒,沒有什么芬芳的香味,只是一派力、一股勁,能讓人瘋了一般,拔劍而起。這里有點冷、有點野,甚至有點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