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莫高窟(作業設計)
如果僅僅為了聽佛教故事,那么它多姿的神貌和色澤就顯得有點浪費。如果僅僅為了學繪畫技法,那么它就吸引不了那么多普通的游客。如果僅僅為了歷史和文化,那么它至多只能成為厚厚著述中的插圖。它似乎還要深得多,復雜得多,也神奇得多。
它是一種聚會,一種感召。它把人性神化,付諸造型,又用造型引發人性,于是,它成了民族心底一種彩色的夢幻、一種圣潔的沉淀、一種永久的向往。
它是一種狂歡,一種釋放。在它的懷抱里神人交融,時空飛騰,于是,它讓人走進神話、走進寓言,走進宇宙意識的霓虹。在這里,狂歡是天然秩序,釋放是天賦人格,藝術的天國是自由的殿堂。
它是一種儀式、一種超越宗教的宗教。佛教理義已被美的火焰蒸餾,剩下了儀式應有的玄秘、潔凈和高超。只要知聞它的人,都會以一生來投奔這種儀式,接受它的洗禮和熏陶。
這個儀式如此宏大,如此廣。甚至,沒有沙漠,也沒有莫高窟,沒有敦煌。儀式從海港的起點已經開始,在沙窩中一串串深深的腳印間,在一個個夜風中的賬篷里,在一具具潔白的遺骨中,在長毛飄飄的駱駝背上。流過太多眼淚的眼睛,已被風沙磨鈍,但是不要緊,迎面走來從那里回來的朝拜者,雙眼是如此晶亮。我相信,一切為宗教而來的人,一定能帶走超越宗教的感受,在一生的潛意識中蘊藏。蘊藏又變作遺傳,下一代的苦旅者又浩浩蕩蕩。為什么甘肅藝術家只是在這里擷取了一個舞姿,就能引起全國性的狂熱?為會么張大千舉著油燈從這里帶走一些線條,就能風靡世界畫壇?只是儀式,只是人性,只是深層的蘊藏。過多地捉摸他們的技法沒有多大用處,全心全意的成功只在于全身心地朝拜過敦煌。蔡元培在本世紀初提出過以美育代宗教,我在這里分明看見,最高的美育也有宗教的風貌。或許,人類的將來,就是要在這顆星球上建立一種有關美的宗教?
4
離開敦煌后,我又到別處旅行。
我到過另一個佛教藝術勝地,那里山清水秀,交通便利。思維機敏的講解員把佛教故事與今天的新聞、行為規范聯系起來,講了一門古怪的道德課程。聽講者會心微笑,時露愧色。我還到過一個山水勝處,奇峰競秀,美不勝收。一個導游指著幾座略似人體的山峰,講著一個個貞節故事,如畫的山水立時成了一座座道德造型。聽講者滿懷興趣,撲于船頭,細細指認。
我真怕,怕這塊土地到處是善的堆壘,擠走了美的蹤影。 為此,我更加思念莫高窟。什么時候,哪一位大手筆的藝術家,能告訴我莫高窟的真正奧秘?日本井上靖的《敦煌》顯然不能令人滿意,也許應該有中國的赫爾曼.黑塞,寫一部《納爾齊斯與歌德蒙》(narziss und goldmund),把宗教藝術的產生,刻劃得如此激動人心,富有現代精神。
不管怎么說,這塊土地上應該重新會聚那場人馬喧騰、載歌載舞的游行。我們,是飛天的后人。
余秋雨:《道士塔》
一
莫高窟大門外,有一條河,過河有一溜空地,高高低低建著幾座僧人圓寂塔。塔呈圓形,狀近葫蘆,外敷白色。從幾座坍弛的來看,塔心豎一木樁,四周以黃泥塑成,基座壘以青磚。歷來住持莫高窟的僧侶都不富裕,從這里也可找見證明。夕陽西下,朔風凜冽,這個破落的塔群更顯得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