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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間舊祠堂里,一年年地來去,一次次地徘徊,我想象著當年門前的小河,河上來往覓渡的小舟。秋白就是從這里出發,到上海辦學,去會魯迅;到廣州參與國共合作,去會孫中山;到蘇俄去當記者,去參加共產國際會議;到漢口去主持“八七會議”,發起武裝斗爭;到江西蘇區去,主持教育工作。他生命短促,行色匆匆。他出門登舟之時一定想到“野渡無人舟自橫”,想到“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那是一種多么悠閑的生活,多么美的詩句,是一個多么寧靜的港灣。他在《多余的話》里一再表達他對文學的熱愛。他多么想靠上那個碼頭。但他沒有,直到臨死的前一刻他還在探究生命的歸宿。他一生都在覓渡,可是到最后也沒有傍到一個好的碼頭,這實在是一個悲劇。但正是這悲劇的遺憾,人們才這樣以其生命的一倍、兩倍、十倍的歲月去紀念他。如果他一開始就不鬧什么革命,只要隨便拔下身上的一根汗毛,悉心培植,他也會成為著名的作家、翻譯家、金石家、書法家或者名醫。梁實秋、徐志摩現在不是尚享后人之饗嗎?如果他革命之后,又撥轉船頭,退而治學呢,仍然可以成為一個文壇泰斗。與他同時代的陳望道,本來是和陳獨秀一起籌建共產黨的,后來退而研究修辭,著《修辭學發凡》,成了中國修辭第一人,人們也記住了他。可是秋白沒有這樣做。就像一個美女偏不肯去演戲,像一個高個兒男子偏不肯去打球。他另有所求,但又求而無獲,甚至被人誤會。一個人無才也就罷了,或者有一分才干成了一件事也罷了。最可惜的是他有十分才只干成了一件事,甚而一件也沒有干成,這才叫后人惋惜。你看岳飛的詩詞寫得多好,他是有文才的,但世人只記住了他的武功。辛棄疾是有武才的,他年輕時率一萬義軍抗金,但南宋政府不用他,他只能“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后人也只知他的詩才。瞿秋白以文人為政,又因政事之敗而返觀人生。如果他只是慷慨就義再不說什么,也許他早已沒入歷史的年輪。但是他又說了一些看似多余的話,他覺得探索比到達更可貴。當年項羽兵敗,雖前有渡船,卻拒不渡河。項羽如果為劉邦所殺,或者他失敗后再渡烏江,都不如臨江自刎這樣留給歷史永遠的回味。項羽面對生的希望卻舉起了一把自刎的劍,秋白在將要英名流芳時卻舉起了一把解剖刀,他們都將行將定格的生命的價值又推上了一層。哲人者,寧肯舍其事而成其心。
秋白不朽。
3.夏 感
梁 衡
充滿整個夏天的是一個緊張、熱烈、急促的旋律。好象爐子上的一鍋冷水在逐漸泛泡、冒氣而終于沸騰了一樣,山坡上的芊芊細草漸漸滋成一片密密的厚發,林帶上的淡淡綠煙也凝成一堵黛色長墻。輕飛漫舞的蜂蝶不多見了,卻換來煩人的蟬兒。潛在樹葉間一聲聲地長鳴。火紅的太陽烘烤著一片金黃的大地,麥浪翻滾著,撲打著遠處的山,天上的云,撲打著公路上的汽車,象海浪涌著一艘艘的艦船。金色主宰了世界上的一切,熱風浮動著,飄過田野,吹送著已熟透了的麥香。那春天的靈秀之氣經過半年的積蓄,這時已釀成一種磅礴之勢,在田野上滾動,在天地間升騰。夏天到了。
夏天的色彩是金黃的。按繪畫的觀點,這大約有其中的道理。春之色為冷的綠,如碧波,如嫩竹,貯滿希望之情;秋之色為熱的赤,如夕陽,如紅葉,標志著事物的終極。夏天當春華秋實之間,自然應了這中性的黃色棗收獲之已有而希望還未盡,正是一個承前啟后、生命交替的旺季。你看,麥子剛剛割過,田間那挑著七八片綠葉的棉苗、那朝天舉著喇叭筒的高粱、玉米,那在地上匍匐前進的瓜秧,無不迸發出旺盛的活力。這時他們已不是在春風微雨中細滋漫長,而是在暑氣的蒸騰下,蓬蓬勃發,向秋的終點作著最后沖刺。